阮筝跟着封瀛进了居士林,过了影壁便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四周院落寂静,只有不远处一个小尼姑正在洒扫庭院。
远远见到他们小尼姑停下来行了个礼,随即又自忙去了。
阮筝越往里走越觉得脚步发虚,心跳得怦怦直响,掌心里的汗也是越沁越多。待得封瀛推开门后她甚至有点不敢走上前。
堂屋被布置成了佛堂的模样,内里点着熏香和蜡烛,隐隐烛火将本不甚明亮的屋子照得有了几分烟火气。
一个穿僧袍的女子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串佛珠正快速地念着什么。阮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浮起了万千想法,却又全都成了虚无。
她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封瀛出手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了门内。
阮筝过于紧张,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不小心摔了进去。这一下便闹出了动静,吵到了正在念经文的师太。后者停下捻佛珠的动作回过头来,一张中年妇人的脸便出现在了阮筝面前。
她一下子就认定了这人便是江氏,是她的生身母亲。那个被长公主害了半生一直过得清苦的女人。
阮筝眼眶一红差点要哭,强忍着上前的冲动先侧头去问封瀛:“你怎么知道我娘在这里?”
封瀛冲她微微一笑,宽大的手掌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一推,就将她推进了屋内。然后他转身退出堂屋,替她们将门合上。
屋内便只剩下了阮筝和江氏两人。起先气氛有几丝尴尬,但很快阮筝便回过神来,主动上前跪到了蒲团旁边,颇为郑重其事地向对方行了一个大礼。
江氏也不阻拦,等她行完礼后这才伸出手来,将她轻轻扶起。然后她轻唤道:“筝儿……”
阮筝强忍的泪水再也收不住,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江氏也是眼眶发红,不住地抬手用她粗糙的指腹轻抚着女儿的脸,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哪怕皈依佛门十数年,骨肉亲眼还是斩不断。母女俩互相看着对方,最后终于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阮筝自小便很少哭,因为长公主不疼爱她的缘故,她向来很要强。
虽是每日嘻嘻哈哈看起来极快活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比谁她清楚。她那时只想装得坚强一些听话一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惹长公主心烦,也才能得她一个难得的笑脸。
年幼时的阮筝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像喜欢二妹妹那样喜欢她,一直到长大后才明白。
原来长公主不是她的母亲,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或许当年她还有过掐死自己的想法,若不是祖母力保,她都活不到今日。
可如今一切不如意的都过去了,害了她们母女的人得到了惩罚,而她和母亲也终于相见。
虽然母亲过了十几年清苦的日子,但至少性命无虞,且还获得到自由身。
没了长公主的掣肘,往后再没人能限制江氏,阮筝甚至起了一丝让父母重归于好的心思。
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他们分开这么多年,想必当年的感情也早已变了味。母亲青灯古佛十几年或许已不想再理尘缘之事。而父亲有了宋姨娘,是否还能像当年那样对母亲一心一意?
此事谁也说不准,既不确定两人在一起会否幸福,倒不如不要令他们再在一起为好。
不在一处或许还能想起对方的好来,若在了一处只怕多少意难平的往事能将仅有的那点感情消磨殆尽。
阮筝没再理会那个念头,只捧着母亲的脸看了又看。过了片刻突然又笑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母亲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为何还是长得如此漂亮。女儿如今二八年华,竟还不及你容貌的一半,当真是太不公平了。”
江氏原本满心愁苦,被她这么一说也逗得乐出声来。两人一时间又哭又笑好不热闹,听得门外的封瀛也唏嘘不已。
能让阮筝母女重逢,是他先前最大的心愿。如今心愿既成,他便觉得人生也再无什么遗憾。
虽说他从未见过生父,母亲也无法再活过来看他娶妻生子。但她若在天有灵总能感知一二。
从今往后他也不再是孤家寡人,会有自己的妻子,会有和她一起养育的孩子,或许还会和孙子和孙女。待他耄耋之年子孙满堂,身边还有相爱之人陪伴,人生便也没什么不圆满的了。
阮筝是他自己挑的女子,从初识到相知相识,再到心意相通,每一步都是两人共同造就的结果。她有小性子也有小脾气,甚至还有一点小自恋。但这都不妨碍他真心心悦于她,想与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人生得一这样的女子便已足够,旁的他从未再想过,也不会再想要。
阮筝在堂屋内和江氏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一直到后来江氏疲乏才被她扶进房内休息。屋内还有旁的侍候的小尼姑,还有先前青雀山庵堂内陪伴母亲的两位师父。
阮筝把母亲交给她们照顾后,便出来寻封瀛。
后者一直等在竹林边,身姿与眼前挺拔的竹子并无二致。清风袭来衣袂飘飘,像极了戏文里提起的公子佳人。
阮筝越看他越觉得欢喜,便上前轻轻戳一戳他的后背。封瀛一早更知她过来了,待她出手便转身伸出手来,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
只轻轻一用力,阮筝就被他带进了怀里。两人前胸紧贴在一处,阮筝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扑到了自己额头上。
微微温热,还挺舒服的。不仅舒服,还带了点说不出来的旖旎与亲密。
这人真是愈发大胆了,连在这佛门清静之地都敢如此放肆,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占自己的便宜。
阮筝装作不悦推了他一下,见推不动也就歇了这份心思,只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你今日来寻我,便是要带我来见我娘?”
“是,我这几日刚将她安顿于此处,一有机会便寻了你来看她。你这会儿如何,说了这会久的话可是累了?”
确实有点累了,尤其是一双腿。方才跪在蒲团上说话也不觉得,待跪久了想要起身才发现真是身不由己。
阮筝就撒娇道:“我腿疼,跪久了。”
竹林边上正巧有一方长条石凳,封瀛听到二话立马将阮筝打横抱走,径直抱到了石凳边。只是阮筝本以为他要将自己放在上面,没成想这人竟是抱着自己坐了下来,又将她搁到了他的腿上。
这样一来阮筝便得搂着他的脖颈才能坐得安稳,且两人的高低就换了个个儿,这回换她说话的气息吹到对方额头上。而她呼吸时起伏的胸膛正好扎进对方眼中,微开的领口处娇嫩白皙的皮肤掩藏不住,让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阮筝今日见他便一直在害羞,到了这会儿竟有些麻木了。虽是还会脸红,但却也不再心慌意乱。
她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胸膛,不悦道:“你这般放肆,是吃定了我只能嫁给你是不是?”
“是。”封瀛点头承认,“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跳下水救你,从那时起你便只能嫁与我了。这京城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男子敢娶你,难不成你还想要嫁到外省去?”
“嫁到外省也没什么不好,我听善沅说江南景致极美,比起京城更为宜居。或许我可以挑一个江南的男子,嫁过去过一过这惬意的生活。”
“那我便让韩逸孟朗挑了他们的家,再把你抢过来。”
阮筝吃惊:“你这人怎么这么……”
“对,我便是这么不讲理。全大邺的人都知我不好惹,你是今日才知道吗?”
阮筝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砸在他胸前的拳头便重了几分:“你要真想娶我,那为何皇上的赐婚旨意还未送到?你可知我父亲和祖母已在为我寻可心的人家,你若再不快点儿过些日子我说不定便要定亲了。”
封瀛不在乎地轻嗤:“他们要寻便寻去,我倒要看看这京城有谁敢同我抢媳妇。”
“你还真是够自大。”
“若没这点自信,又怎能求得你母亲同意。”
阮筝一愣:“所以你见过我娘,请求她让我嫁给你了?”
“那是自然,令堂既已同意,眼下就看你的意思了。你问我为何这么多天还未让皇上下旨,那是因为我还在等你的同意。只消你点头,明日圣旨便会送到侯府。”
阮筝心里早就盼着与他定亲,但听对方问起小女儿情态发作,又变得害羞起来。
她没好意思接封瀛的话茬,装作不在意地看了眼四周的景致,喃喃道:“这里比起青雀庵庵堂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清苦。我娘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我真是心疼她。”
封瀛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急着催她,只顺着她的话头道:“所以我准备待我们成亲后,便将你母亲接来府上同住,你觉得如何?”
阮筝吃惊地瞪大眼睛:“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我的身世你那日也都听到了,自小没有见过生父,建安帝将我养大,后来母亲被人逼死,我于这世上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对我来说,你便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的母亲自然也就是我的母亲。我会将她接入府内,像对待自己的母亲那般孝敬她,你也可以日日与她相处,不必再受分离之苦,这样可好?”
好,当然好,简直不能再好了。
阮筝欣喜得都要跳起来了。方才她还在想让父亲和母亲重归于好,却也知道这事儿不是说说那样简单。
两人分开太久再磨合必定需要时间,且母亲一人过惯了,再回到阮家只怕也会令她不快。
但若是能被接进慎亲王府,那往后真就没有不舒心的日子了。她可以日日见着自己,以后还可以替她照料孩子,又不必担惊受怕也不必为银钱发愁,这简直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阮筝一时欣喜过头,忍不住搂紧封瀛的脖颈,主动在他的额头处印下了一个吻。
这一下把两个人都弄得有点懵。阮筝更是脸皮薄得立马就把头埋进了封瀛的肩膀里,撒娇道:“不许笑!”
“我没笑。”
“你脸上没笑心里肯定也笑了。”
封瀛失笑:“连在心里笑一下都不成?”
“不成,说不准笑就不许笑。你要敢笑我就、我就……”
“就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