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义的分量(2 / 2)

就差拍着胸脯保证“美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拿来”。

而对姜月章来说……

其实,他还真不是装病。

但他也还没虚弱到不能自己站立的地步,只是乐意就这么和弟弟亲近着。

两人各怀心思,竟就这么在花开繁盛的庭院角落站着,静静看夕霞一点点下沉。

半晌,裴沐开口:“哥哥。”

姜公子带着满心的柔情,以及风花雪月的绮思,温声应道:“阿沐。”

裴沐满脑子话本传奇,一不留神脱口道:“哥哥真好看,我想带哥哥私奔。”

姜公子:……!

裴沐说完这句大胆的话,自己又立马怂了,打着哈哈掩饰:“我开玩笑的,哥哥不要当真。”

姜公子:……!

他有些不高兴,那寒泉古琴似的声音一冷,淡淡道:“这也无妨,不若我带阿沐私奔,也是使得的。”

实际上,在他的计划里,若是原本的法子不成,他就真要带弟弟远走高飞。总归无论如何,他都要跟这个人厮守在一块儿,甚至无论对方愿不愿意。

裴沐一听,竟然很有点怀春少年被姑娘扔了花的羞涩,忍不住浮想联翩,又赶紧按住自己:这是你哥,你在想什么!

她不敢再心猿意马,便命令自己去想些别的。

偏巧,她一想别的,还真就立刻想到了。

――她想起了今天姜潋云的话。

“哥哥,三姐回来省亲,白日里我们――还有五姐一起――在说话。”她先解释一句,而后便大致说了说姜潋云那番关于家族责任、恩义回报、联姻的重要性的话。

姜月章静静听着,面上浮出嘲讽之色。但很短,也很淡,如流星划过天空,不足以被弟弟捕捉。

裴沐说完了,就问:“哥哥,你怎么想的?”

姜月章反问:“阿沐如何想?”

裴沐不会对哥哥说假话,就闷闷道:“我觉得,三姐说得对……像我从小在姜家长大,吃了府里的饭、穿了府里的衣,用府里的东西修炼,才有如今的成就。那姜家叫我回报,我肯定不能拒绝。”

姜公子立即拧眉。

他思索片刻,伸手拍拍弟弟的肩,叫他看着自己。

对着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见其中映着他自己的影子,姜公子心里升起一丝满足,才缓下神色,说道:“阿沐,你要知道,我从十七岁开始,就参与家里的事务。”

“十七岁……九年前的事了。哥哥真厉害。”裴沐立即夸赞。

姜公子心里又舒服一些,面上都有了笑影。他含笑道:“我做的事情,足以涵盖阿沐的一切开支。九年前,阿沐十二岁。所以,从那时候开始,阿沐受下的‘恩义’,应当算在我这里,与姜家没什么关系。至于十二岁之前……我为家里带来的益处很多,足够还了自己的那份,再给你也多还四年。”

……嗯?能这么算吗?

裴沐疑惑道:“可是,为什么哥哥要帮我一起还?”

姜公子理所当然:“你是我弟弟,更是为我才进府,是我的人,自然就是我来给你还。至于你……阿沐,你要还,也只能还给我才对。”

这几句话,其实已经是很含蓄的表白了。至少姜公子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姜公子面上稳重,其实心脏又开始怦怦跳。他期望弟弟能问一句“什么是你的人”,这样他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告诉他……

果然,弟弟露出了沉思之色。

在姜公子矜持的等待里,裴沐经过认真的思考,得出了结论。

她恍然大悟,并立即对兄长肃然起敬、感佩不已。

“哥哥啊,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她摇头晃脑,“那么多幕僚,都是你的人,难怪你要殚精竭虑参与朝堂事务,不然怎么养得起!”

姜公子:……

裴沐夸赞得真心实意,却只换来兄长沉默,没有让他欣悦而笑。她等了又等,不由疑惑:“哥哥?”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姜公子正在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他到底为何会将这么个憨憨放在心上,还只放了她一人?

想不明白。

都是憨憨的错。

姜公子面无表情伸出手,揪住憨憨的脸颊,往两边轻轻一扯。

“哥哥唔……?”

对着弟弟无辜的眼神,姜公子露出了一个森森的微笑:“傻子。”

气死他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又一同吃过晚饭。照例,样样都是裴沐爱吃的菜。

兄长体贴她起来,真是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每次吃饭的时候,裴沐都会觉得很感动。像此刻,她一边埋头嚼嚼,一边就在心里冒出许许多多开心的小泡泡。

哥哥真是又貌美、又聪明、又贤惠,要是能娶回来,有这样一个夫人,多好。裴沐美美地幻想了一会儿,突然醒悟了:对哦,如果哥哥是女子,像“她”这样处处完美的女人,岂非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那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脾气坏一点、霸道任性点、掌控欲强一点,有什么关系?

没有,没有关系!

一旦想通这一点,兄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倏然就变得十分完美,再也没有瑕疵。

裴沐感动地望着哥哥。

姜公子身体弱,胃口向来不佳,已然是搁了筷子,只笑着看弟弟的模样。见他望过来,他便柔声道:“怎么,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裴沐用力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在想……我要是娶妻,就想娶哥哥这样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

姜公子:……

个憨憨。

气死他算了。

但再思索一二这话中含义,姜公子又心跳加速。

他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欢喜,再看那憨憨――他说完这么一句话,惹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居然自己又埋头吃得香甜,好似方才不过随口玩笑。

姜公子磨了磨牙,恨不得现在就说一句“好,我娶你或你娶我,如何都行,你安安分分同我厮守一生”。

……却又不敢。

太过在意,总是患得患失。

又因为患得患失,就想将这个人抓得更紧。

姜月章左思右想,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个傻子。”

也不知道是说弟弟,还是说他自己。

渐渐,晚霞已尽。

天上虽还有一层薄薄的蓝色亮着,日光却已经彻底消磨;姜府里的灯笼处处亮起,这院落里的灯也都亮了起来。

夏季天热,为了减少人心烦躁,灯笼被特意弄得朦朦胧胧的,柔和极了;这柔和的光落下,笼在桌边两人面上。而两人彼此看着,都觉得对方肌肤如玉、眉眼如画,在灯光里真是好看极了。

裴沐心里的小泡泡不停冒出来,怎么摁也摁不下去。

她还想和他说话。

“哥哥……”

他应了一声,目光也专注地凝聚在她脸上。

小泡泡越冒越多,简直要将她淹没了。

裴沐清清嗓子:“哥哥既然说,我要还,也是还哥哥,那哥哥想让我怎么还?”

――很喜欢这个人,对他已经很好,还能怎么好?她都想不出来。

姜公子眼眸微亮,心中波澜也是一荡,却又即刻隐忍住,只装成没事人,平静地说:“你就一直陪着我,同过去一样就行。若能再听话些,就更好。”

听话……

真是哥哥对弟弟的口气。

裴沐心里的小泡泡“啪啪啪”破开。

她恹恹应了一声。

姜月章觉出她情绪陡然低落,以为她是不愿意,立即脸色一沉,生硬道:“怎么,不愿意一辈子陪着哥哥?”

“不是。”裴沐顿了顿,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心不在焉拿了白天的事来说,“我就是在想,也不知道哥哥在朝堂上是哪一派的,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果真?姜月章并不真的相信,又暗恨弟弟不说实话。

如果他的心思能化为双手,一定死死捂住这个人,不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可惜不能。

所以他只能压下不悦,淡淡道:“我无所谓派别,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事。你别听三妹说那些话,她一介妇人,眼界不宽,也不想想,这么多家,利益盘根错节,怎么可能真的只有两派?大多数人都是为自家打算,面上找个由头而已。”

裴沐一怔,真正从那患得患失的情绪里苏醒过来:“啊……原来如此。确实,世家总是很现实,哪里那么多大义……那哥哥,你想做什么?”

姜月章凝望着她,忽地微微一笑。

“当最大的赢家。”他语气清淡,却不掩心气和自信,“阿沐,你别想太多,好好听哥哥的话就行。我总归是能护住你,不叫你出事。”

护住她……

三个月后,裴沐相信,兄长也许是可以护住她一辈子,但是……

也许,他也只会护着她。

九月下旬,霜降过后,琅琊城出了一件事。

――姜潋云死了。

她与夫婿余六公子去城外观赏红叶,归来时马受惊了,夫妇双双坠马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