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苏婳婳不曾迎来想象中的魂飞魄散之痛,霸道的术法连带着将她的衣衫都乍起,那横乱的乌发也胡乱飘着,可那金印落在她身上,她竟也陡生了一层浅色的金印,随即与之融为一体,消散了……
苏婳婳后知后觉得睁开眼,眸中愕然,她竟将那灵力强劲的金印给……消融了
比苏婳婳更诧异的,便是江逾白了。
方才那道术法,就是不曾想着让眼前这个妖物活,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莫说是这只修为浅薄的妖物,便是修了百年的也必然扛不住,可面前之人竟毫发无伤……
他杀不了她
江逾白沉眉,在苏婳婳惊恐的眸光中复向前近了一步,食指与无名指微拢,又化了一道银白的术法朝她的灵檀凌空探去。
须臾间,修劲的指节微动,江逾白撤回术法,眼眸轻抬,寒凉的视线落在了苏婳婳轻颤着的惨白妖冶的面颊之上,唇口轻启,“你身上为何会有我的血。”
苏婳婳怔了一瞬,因着害怕身子微微颤栗着,听见江逾白的问话,强自敛了气息,轻颤道。
“是……是你给我的……”
她不曾说谎,确实是他自己给她的。
可江逾白不过是轻睥了她一眼,眸色沉沉,分明不信。
正这时,水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有修士立身在外头作揖行礼,“仙君,洞虚长老有事求见。”
江逾白默了默,未几,朝苏婳婳睨道,“你既不肯说,便罢了。”
言讫,朝身后轻甩了宽大的衣袍,丢下苏婳婳一个人在水牢中,便走了。
-
见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苏婳婳的身子终是松怔开了,却不过一瞬,手腕微微挪动了位子,便又灼烧之痛朝她袭来。
苏婳婳一声婴咛,再不敢乱动。
脑中回响着方才那个修士口中所唤的“仙君。”
心下略一回转,上界唯一能被称之为仙君之人,只有唯一将道法修至大成末期的大能,江逾白。
苏婳婳还在沉静再方才江逾白要杀她的后怕中,他不是不记前尘的段九龄,是能轻易用尾指碾死她的上界逾白仙君。
饶是眼下因着她饮过他的血,让他一时杀不了她,可他分明还是能让她痛不欲生,比如眼下……
等等,苏婳婳蓦得反应过来,她不曾魂飞魄散,江逾白杀不了她!
也就是说,江逾白顶多是能用术法折磨她,让她有切肤之痛,却要不了她的命!
骤然回过神,苏婳婳吸了吸鼻子,心下百转千回,不管如何说,江逾白如今记不得她便算了,横竖她凭白饮了好几盏上界大能的血,这波她不亏。
眼下江逾白既好好地活着,她便能专心夺了缚魂灯去救陆舟子,那缚魂灯也定然是在江逾白手中,毕竟上界再无人能比他道法更甚的了。
可这她如今自身难保,要如何夺缚魂灯呢。
若是陆舟子在,定然又要感慨他家姑奶奶的心思回转之快,前头还为着诸多委屈恫哭不已,眼下已然能权衡利弊运筹帷幄了。
苏婳婳多情,惯会见色起意,却不易动情,重义,却偏不重情。
方才那因着委屈而哭天抹泪的劲去了,如今就陡剩轻重权衡。
良久,苏婳婳心弦一拨,计上心来。
-
-
苏婳婳被关了好多天,再不曾见过江逾白来寻她。
因着在水牢,苏婳婳瞧不见外头究竟是白日还是黑夜,可这般等下去只怕要耗死在这处了,便尝试着轻声唤了唤。
“仙君。”
苏婳婳的声音在石壁中不住得回荡,却无人应她。
继续。
“仙君。”
这一回,声音些微大了一些,可还是无人应。
苏婳婳默了默,遂噤了声,再不曾出声。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听见水牢外头想起了沉而稳的脚步声。
未几,人至跟前,正是江逾白。
-
这几日江逾白皆在清安殿打坐调息,闲暇时亦会作想,为何那日抓住的妖物体内会有他的血,修为那样浅薄的妖,自然不可能伤到他,那便更不可能会从他身上得到血。
既如此,血从何来。
可思来想去,一时也勘不破,却也未打算来问询苏婳婳,下意识便觉得,这样的妖物口中,不会有什么真话。
他虽一时杀不了她,但一些术法在她身上的效果却也是有的,至此,便一直将她困在水牢中,待有天她自己受不住了,再来求着说与他真话,也不迟。
方才听着她唤他,他原是觉得困她的日子还太短,想来还不曾吃到什么苦头,合该还不会说真话,便想不理的。
但,眼下他人就在水牢中了。
望着面前被折磨得狠了妖物,面色惨白,身上被汗浸透,白净妖冶的面上还粘着发丝,瞧着很是狼狈。
江逾白瞥了她一眼,“何事。”
-
苏婳婳望着面前的江逾白,下意识软了声调。
“仙君,我眼下动弹不得,可否将我放下来,横竖我跑不开。”
许是因着多日不曾饮一口水,苏婳婳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这话不假,逃自然是逃不开,他勾一勾手指头,便能将她身上的一百零八根骨头全部碾碎,她几日前才领教过的。
可这话于江逾白那处听来仿佛是在说笑一般,苏婳婳清晰得听见江逾白轻斥了一声,而后见他侧转过身,朝着水牢门外的方向踱了一步。
却不曾走,停住步子默了一默,未几,动了动手指,苏婳婳便从架上跌了下来,整个身子落入了泥泞中。
顾不得脏污,苏婳婳缓缓爬起身,可还不曾站起身,便因着脱力而跪坐在地上,伛偻着背脊轻喘着。
苏婳婳只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头顶,随即便听见江逾白清冷的声音。
“说罢。”
苏婳婳抬起头仰面望着高高在上的江逾白,眼波流转,“逾白仙君,我眼下若说,你定然以为我在诓你……”
“你且说便是,是不是诓,本君心下自有定论。”
江逾白头都不曾回,背对着苏婳婳,一字一句淡漠道。
闻言,苏婳婳默了默,而后轻启了唇口,“我确实想要缚魂灯,却不是因着那劳什子长缨……我连长缨是谁人都不知晓……”
苏婳婳话都不曾说完,那头江逾白便又微微动了动身形,衣袖带起一缕微风,仿佛有些不耐。
顿了顿,苏婳婳挑了江逾白想听的,复道,“我身上的血,原是仙君自己给我的。”
果然,江逾白听罢,微微侧转过身,清冷的眸子淡淡着睥着苏婳婳,眼睑上头根根分明又长如徽扇的睫毛每一根都在告诉她:他不信。
苏婳婳抢了话头,“我知仙君不信我,但请仙君想一想,仙君的血,倘或不是仙君自己给,谁人能拿到”
“数百年来,仙君可曾受过伤不曾罢既如此,谁又有机会能从仙君那头拿到血呢”
苏婳婳其实不知晓江逾白有没有受过伤,她成妖的时间太短,几百年前的事情她自然不知晓,这样说不过是碰碰运气,想着道法已至大成末期的大能,谁人能伤得了他呢
可她的话,确实让江逾白眉眼微沉。
他修道不曾遇过什么坎,几百年前第一次抽情魄封印长缨时,虽说伤了心脉,却也无人知晓,亦不曾流过血,几日前的那次他受伤亦没有旁人知晓,从始至终也不曾失了意识过,那便更不会有人趁他昏迷取血,既如此……
江逾白默了半晌,遂开口问道。
“何时的事。”
至此,苏婳婳方才那跳脱不定的心窍终于因着江逾白的问话堪堪回落,他既问她,自然是因着觉得她说的话未必全然是假得,哪怕心中有疑,也会问一问。
苏婳婳缓缓唿出一口气,她要缚魂灯,可能不用想法子硬抢了。
“仙君许是忘了,不过几月前的事。”
“那时与仙君在人界初遇,仙君遭了狐妖的惦记,那狐妖道法很是厉害,我瞧仙君被伤心下不忍,便出手了……”
“哪曾想那五尾的狐狸好生厉害,我拼尽全力拼死相救,终是在那狐妖的手中将仙君救下,可也受了伤,仙君许是怜我,便割了手腕给我饮血……”
江逾白想来是真的不记得从前“段九龄”的事了,既如此,那方才一套说辞真真假假,苏婳婳半点不怵,言讫,只等着江逾白再开口问她。
可苏婳婳不曾想到,她委实小瞧了江逾白,面前之人是上界大能,哪里还是人界那个任她诓骗的凡人段九龄,话音刚落,身上又是一阵骤痛,
而后整个人便被江逾白抬手一道术法敛住,陡然悬在空中。
苏婳婳身形本就纤弱,这几日被上界的反噬之力、江逾白临走前设下的道术折腾狠了,就这般以颓然的模样高悬着,双眸睁得大大的,檀口紧闭,许是因着江逾白的骤然出手,胸前微弱的一起一伏。
这般远瞧着,江逾白昂藏七尺,浩瀚如烟海,而苏婳婳,不过似被一缕金线牵引着的风筝,身细若竹,孱弱而行靡如蝼螘。
半晌,便见江逾白菱唇微启,“一派胡言。”
声音很轻,却仿佛坠了千斤直往苏婳婳心窍砸去,苏婳婳的心不住得下沉,胸腔内的心也因着慌乱而乱撞着,倒似是下一刻便要从口中蹦出来一般。
可饶是如此,苏婳婳仍旧不松口,只嘴硬得反问。
“敢问仙君,月前可有去过人界若没有,为何人界会有人与仙君长得一模一样若有,仙君为何会对先头之事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