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婳被强劲霸道得道法制住,身上的气力仿佛被抽光,一时间好似动弹不得,亦逃不开。
身后的殿门忽然大开,外头朔风凛冽,和着强大的灵气,一齐尽数涌入殿内,凉风将苏婳婳的衣衫与乌发拂得翻飞飘扬不止,那飒然的灵气眼下就如那凌厉的利刃,将苏婳婳裸丨露在外头的肌肤割出一道一道浅浅的血痕。
血痕初初不过是一个浅浅的血印子,而后鲜血涌出,猩红的颜色在那细白的肌肤上显得尤为显眼。
苏婳婳匍匐在地,艰难地转动着身子,抬头迷离着双眼向殿外看去。
外头鸦默雀静,只有点点几颗乍现的星星遥遥坠在夜空中,连那殿外的廊柱都显得萧索万分却又恢宏无比。
寒月孤影,长阶陡立,一缕幽幽的香气弥漫在夜色中,不多时,一道凛然的月白身影出现在长阶之上,步伐沉而缓,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一步一步都颇显肃然。
离得太远,苏婳婳瞧不清楚他的眉眼,只看见翩飞的衣袂,月光落在他的肩头,像是披了一层薄纱,晶莹又孤寒。
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神。
那人越来越近,苏婳婳身躯上所受的灵力威压便更重,与之前遇到的皆不同,眼下的威压似有了形,像惊涛骇浪的潮水,更像嶙峋陡峭的巨石,连绵不断得朝她袭来。
苏婳婳只觉身上的骨头都快被碾碎了,一时间痛不欲生,额间因着剧烈疼痛而沁出的汗正一颗颗滑落至面颊、唇瓣、眼睫。
那密如鸦羽的长长的眼睫堪堪挂住汗珠,不多时,汗珠顺着细密的缝隙滑落,正落在了苏婳婳颓然间又带着三分迤逦的眸中,霎时,汗珠迷蒙了她的眼,倒像是为那愈来愈近的人影蒙上了一层薄如雾潋的轻幔。
似是那日去衙门路上,段九龄给她戴上的幕篱外头挂着的帷幔一般……
苏婳婳趴在地上,双眼迷离,狼狈之至,身下是宽大的青石,冰凉刺骨,将她的身形激得轻轻颤抖着。
那道身影踏上了长阶最后一道石阶,眼下就在高高的殿门之外,每一步,都似是替她的人生在倒数一般。
苏婳婳觉得她许是中了幻术,要不然,为何会觉得周身空气中弥漫的气息有些香甜,似……
似是段九龄身上的……
终于,那人足尖轻迈,跨过了大殿的门槛,缓步朝苏婳婳而来。
许是因着苏婳婳眼下是趴卧着,故而瞧那人时,便觉得那人的身量尤为高,似仙露明珠、风神秀异。
下一刻,一双攒金色暗纹提花的履面就堪堪停在她眼前,苏婳婳因着疼痛神思有些顿木,遂将脑袋抬成艰难的姿势,下意识想要去瞧一瞧他,瞧一瞧他的脸。
她初初只看见那人宽大的月白衣袍,清贵高华的袖襟上头满是细密的暗纹,被甫入殿内的夜风吹得猎猎飞舞,再往上便是那人宛若刀裁的下颚,眉如古画,正居高临下得睥着她,那神情,就像是在瞧一只卑劣低微的蝼蚁一般。
苏婳婳轻轻眨了眨眼,妄图将眼角挂着的汗珠从眶中敛出,随即模糊淡去,眼前是一张逐渐清晰的脸,眼似秋水,行止风流,眸间皆是睥睨之色与凉薄。
是段九龄……
苏婳婳蓦得怔神,唿吸一窒,连错骨之痛仿佛都在这短短的一瞬消失了,还来不及分清是不是她中了幻术故而神思不清的缘故,下一刻,就看见跟前之人连顿一顿都不曾,抬手结印,指节略勾,随即一抬衣袖。
瞬然,苏婳婳犹如没有骨头一般朝后飞了出去,速度之快,都不及有应,便重重得撞在了殿内冰凉又坚硬的青石廊柱之上,而后又没有一丝缓冲得从廊柱之上摔落在地。
苏婳婳腹中一阵剧痛,只觉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碎了一般,喉间涌出一股腥甜,从口中呕了出来,神思缥缈之至,随即便连哼都不及哼一声,双眼一阖,在堪堪要晕过去之际,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轻嗤了一句。
“不知所谓。”
声音里,满是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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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婳婳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囚在一片海水之中,海水连着黑夜,晦暗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朝她涌来,她逃不脱,挣不开,那冰凉刺骨的海水慢慢漫过她的双足、小腿……
鼻尖皆是段九龄的味道,苏婳婳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她想,倘或段九龄在,她自然能靠着他将这些人的天灵盖碾碎,她太累了,只想趴在他的肩上,深深嗅一嗅他身上香甜的味道,还有先头他说的,会心甘情愿日日给一盏血。
她想,日后她定然要好好修炼,要破开身上结的业障,要做妖物里头谁听来都怕她不敢与她打架的……
真的太疼了,剥内丹生祭破阵的时候疼,被蝎子精的尾刺将腹下扎穿了之时也疼,还有方才那人轻而易举便可将她的骨头震碎……也很疼……
她忽然发现,她谁也打不过,便只能欺负欺负不记前尘的段九龄……
苏婳婳眸中渐热,随即在梦中落下泪来,她真的好疼呀,一声一声的轻哼抑制不住得从唇口溢出……
终于,足边的潮水慢慢上涨,不多久便将她的头面皆淹没了,盖住了她的口鼻,激得她通体冰凉得直颤。
下一刻,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暗哑道。
“还不说”
蓦得,苏婳婳倒似是险些溺毙一般大口大口得喘着气,遂后知后觉得睁开眼,终于将那人落在阴影处的眉眼瞧清楚了。
是一张与段九龄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却又不一样。
面前之人的神色比之段九龄,要孤寒冷凝百倍不止,饶是负手而立,也携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凉薄疏离的气势在。
见着她睁开眼,那人眼帘微掀,不动声色得睥着她。
苏婳婳怔怔地望着他,而后菱唇微启,喃喃道。
“段九龄……”声音很轻,沙哑至极,却仍旧掩盖不住骤然发现“他”竟还活着的惊喜。
那人面沉如水,一丝涟漪都不曾有,抬手又是一道术法直朝苏婳婳袭来,下一瞬,苏婳婳面露痛苦之色,仿佛有万剑齐齐刺破她的身体。
这时,苏婳婳才发现,眼下她竟被关起来了,瞧着像是衍天宗的水牢,如今她正被术法系在了架上,略一动便有灼心之痛,正不明所以之际,那人开了口。
“你既为妖,入上界便知晓要受噬骨之痛,方才我施了术法,眼下你所受之痛,是先头的十倍。”
“故而,你可想说了”
“说……什么……”苏婳婳原本樱红的唇瓣眼下如明纸一般,面上更是惨白非常,只有一双剪水秋瞳睁得大大的,隐有泪光流转,还带着三分不解。
“你们妖界派你来衍天宗所为何。”那人面色肃然。
苏婳婳看着他的唇瓣一张一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跟段九龄长得那样像,可说出口的话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还不及有应,便听见那人复道。
“想要偷缚魂灯”
骤然闻言,苏婳婳心头一怔,就像是被人赃并获的贼,一双眼眸只下意识得睁着。
饶她眼下这般狼狈,可眸色仍旧明媚、楚楚动人。
只是于江逾白来说,面前之人无关姿色如何,皆不过是妖界派来的不自量力的妖物而已。
江逾白看着苏婳婳面上一闪而过的神情,随即了然道,“果然,是为了缚魂灯。”
“为救长缨”
苏婳婳的思绪从初初醒来发现段九龄的惊喜、到眼下剧痛袭身的茫然,而后轻声道。
“你能靠近一些么……我告诉你便是了……”
那人睥了眼苏婳婳,那眼神淡漠得倒像是再瞧一个香炉子,闻言,轻敛了眉,想来是知晓苏婳婳翻不出什么花样,随即负手朝苏婳婳迈了一步。
只一步,苏婳婳微垂了眼眸,鼻尖轻嗅,蓦得,整个身子都好像泄了气一般,可略略一动,那灼烧之感又在提醒她,如今她是面前之人的阶下囚。
这位道法深不可测、动动手指便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碾死她之人,就是段九龄。
她不会认错,如今靠的近了,苏婳婳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与段九龄的一模一样。
还有那温煦菁纯的魂肉的味道,就是段九龄。
便在知晓面前之人就是段九龄的一瞬,苏婳婳鼻尖瞬然一红,喉间滚动,眸间倏地便续了泪,遂扯开苍白的唇笑了笑。
是在笑她自己,她早该想到的,区区一个凡人,何以能有那样不似寻常的提修为的血,何以能有那样温煦的魂肉,何以那样贯通风水,何以三言两语便知晓如何击破五尾狐狸。
她还以为他遭了不测,为着寻他的尸骨还自不量力得去寻精怪们打架,想寻缚魂灯来替他重聚魂肉。
他道法那样高深,比之先头那个天支的洞虚长老更甚千百倍,哪里需要她胡乱出头。
蓦然间,巨大的委屈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朝她压来,她有些莫名,不知为何会有委屈,可她眼下就是忍不住想落泪,先头那错骨之痛都不曾想哭,下一刻,泪水便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可是,他好像不记得她了……
苏婳婳微微掀起眼帘,眼里已没了惊喜,只是怔然得望着面前之人,她不知晓为什么他不记得她了,那这半月来积蓄的满腔的委屈也因着面前之人的肃然让苏婳婳不知如何开口。
因着他如今的模样,瞧她就像是在瞧陌生人,不,更像是在瞧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妄图以妖身潜入上界衍天宗盗取缚魂灯的一只蝼蚁。
她那些原可以哭天抹泪去诉说的委屈,忽然之间便说不出口了。
原她二人也不过是因着她的诓骗而有了后头荒诞的事,眼下他是上界威风凛凛的大能,她如何还有脸面去提起。
如何能将那区区几日的事情当做正经事情说与他听,那后头为着寻他而与旁的妖物打架的事情便更说不出口了,他本就无事,哪里需要她多管闲事自己给自己加了那样多的戏。
如今陆舟子也不在了,这些事情她皆无人可说。
可,许是因着身上的碎骨之痛,又或许因着这几日的疲累颓然,如今这些无法言说的事情就像是一座巨石压在她的心窍上,压得她直喘不上气,而后便汇入眼眶中,化作了不知所谓的泪珠子,掉了下来……
“是,我想要缚魂灯!”
苏婳婳忽然便恫哭起来,没有惧意,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毫无收敛得肆意落着泪,那模样,倒像是幼时好不容易讨要到手的糖葫芦连一口都不曾吃上便掉在了地上,落了灰尘,掸不走,抹不去,直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了一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直哭得江逾白眉间轻蹙,不明所以。
可江逾白的不明所以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下一刻轻敛的眉间便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眸中一缕一闪而过的不耐。
他想的没有错,面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妖物就是为偷缚魂灯而来,缚魂灯于七煌冢的长缨来说,的确是能助他修炼的好东西。
既问明白了为何潜入衍天宗,江逾白便也无多耐心与妖物纠缠。
面色一凛,修劲的指节微微晃动,化出一个骤亮的金印,下一瞬,便直朝苏婳婳袭去。
用了三成力,这便没想着让眼前的妖物活了。
苏婳婳原还在抽泣着,直哭得脑仁都在一抽一抽得疼,可下一瞬便怔住了,面前之人道术如何强大她是见识过的,眼下那直接朝她袭来的金印里头沁了几分灵力她亦是能感受到的,分明是要她魂飞魄散,苏婳婳一时不及应,只是张口结舌的模样,茫然又惊恐。
在发现面前之人是段九龄之时,苏婳婳自问是委屈多些,万万不曾想到他竟真的要杀她,可旁的,她便来不及想了,太快了。
电火间,金印便已至她跟前,苏婳婳下意识缩着脑袋别过头,双目紧阖,那濒死的恐惧瞬间蓄满了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