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不会呢,一辈子都不会的。这或许是我今天得出的最坚定的结论。
饭菜都要凉了吧。米乐说要不我们还是吃一点,浪费就更可耻了。我们动筷子了,不像在吃饭,只是牙齿在一点点咀嚼。
忽然有人端了饭菜在我身边坐下,更让我烦躁。转头一看,是叶芮阳。
川哥估计是回家了,还好,我现在是一点听相声的心情都没有。
他跟我们说了看台上的事,越说我越觉得吵,下午赛后那些近乎暴力的情景又重现了,世上或许真的没有什么比恶毒的语言更能伤害人了。在自己的同学看来,我们一无是处,最好赶紧解散拉倒。他们从来没上场踢过球,或许都没怎么看过球,就是来凑个热闹,他说,友谊赛和市长杯分不清,中场和后卫分不清,除了看看进球以外什么都不懂。说是希望我们赢外校,实际上输了也与他们不相干,还乐得看看自己人的笑话,评价两句,显得很高明。反正在他们眼里中国足球都那么差了,我们这些业余到家的初一学生能有什么好的,骂就万事大吉了。
可我们进球了他们也很开心呀,米乐说。叶芮阳讲,那是当然的,进球了就跟着欢呼,丢球了就跟着骂,这不是真的球迷。真正喜欢足球的人不是不会批评,但他要作为球场上的第十二个人,跟场上的十一名球员一起战斗,虽然我们是八人制的比赛。如果观众尽了力,而球场上的人配不上看台上的努力,那观众怎么骂都是天经地义、问心无愧的,这种球员只应该为自己的表现羞愧。
我们今天确实足够努力了,差在运气和经验,就像教练赛后跟我们说的。还有就是,有时候太蠢了,太多不应该有的失误。但该不该要求作为观众的同学们和我们“一起战斗”呢?他们来看比赛已经是很大的支持,我也很感动,因为很多人确实没踢过球也没看过,只是作为一所学校的同学才会来看。我们要求他们站到我们的立场上想想,那我们有跟他们换位思考过吗?我们真的可以用专业球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同学吗?
我没跟他俩说这番话。人与人想要沟通交流为什么这么难?我们想选一个最好、最合适的方式去接近对方,但事实总让人怀疑,这种完美的方式是否真的存在。
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没法察觉到相互间的隔阂。人之间的距离很远,远到我难以相信自己的生活之外还有别的生活。当发现这种不一样时,难免要惊讶。
比别人悠闲,比别人吃得好,比别人生活稳定,比别人“懂球”,我的日子是不是过得有点太好了?我想去帮助别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同情?优越?还是怜悯?
我讨厌成为别人播撒爱心的对象。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
五年级的期末考试,我觉得语文考得一团糟,尤其是作文写得烂极了,老师却给了我一个高分。施震华说真佩服我,赵蕤问要不要去庆祝一下。姐姐跑到我们班上来祝贺我,说我语文考得好,搞得班都知道了。回到家,爸妈给我买了小蛋糕。
那天晚上我把试卷撕了,躲在房间里乱砸东西——只砸自己的,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通。他们都在关心我,哦,但我就觉得他们是一群混蛋,世界都是他们这样的混蛋,除了弦弦。他不在以后,我就歇斯底里过这一次,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姑姑第二天带我去做了心理辅导,尽管睡过觉我就恢复正常了,只是醒来时枕头还是湿的。
话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涛哥的鞋子,感觉是那种很便宜的,鞋底好像是橡胶的。米乐说。叶芮阳讲,可能那就是江湖上传说已久的解放牌足球鞋吧,此鞋非球技绝伦之人不能穿,梅西C罗见到了都为之侧目。它那与绿茵场融为一体的迷彩色,搭配和大地相得益彰的土黄色胶底,是一款和地球一同呼吸的球鞋。远远望去,锋芒未露,已令敌人胆战心惊。稍稍一动,寒光刺目,对手便已血溅三尺。它只有一位真正的主人,此人会进名人堂,刻总统山,入先贤祠,在万神殿接受供奉。它是上古馈赠,是天降传说,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神兵,是众多高手顶礼膜拜的圣物,是足球场上永远的不朽传说,是人类文明所能创造出的巅峰之作……
他太能胡说八道了,本来还有点嫌烦,最后到底是给逗笑了。尤其是他还补了一句,说最初踢球时自己也短暂地穿过一阵子解放牌,多少沾了点仙气,算是不记名弟子。
我是说,要不咱们给涛哥买一双新的鞋吧,也不用太贵,一百块左右的差不多。米乐笑完以后讲。
其实我能拉他来踢球,是军训时川哥跟我讲,校队的训练跟比赛有补助。他听到了,就问川哥能拿多少钱,川哥说没多少,一场二十左右,他就来了。叶芮阳说。我们踢球就是喜欢踢,但他踢球也许就是为了那二十块钱。
人与人真的不一样。
咱们沉默了一会,叶芮阳说,这样吧,我回头去找川哥和明明,我们五个把第一场比赛之后拿的补助凑一下,能有九十多,米乐你再出一份,第二场比赛结束了大家补给你,这样就相当于我们都是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买的,作为生日礼物。这比别的办法好一点,他估计会接受的。
你把我开除了吗,我也是球队的好不好,米乐说,我直接出钱就行,相当于预支我以后的补助,你们不用补钱给我。
叶芮阳还真挺有办法的,今天他的形象在我眼里第二次显得高大了。前一次是他去帮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