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阁往日也热闹，但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过，店里的客人纷纷停下采买的手看戏，店外的行人走过路过不错过，凑热闹的事谁不喜欢？</p>
小厮拿着绕枝步摇细细端看，林宵任由他看，时间和耐心么，她有的是。</p>
还是柳七七的那会子，她耐心极差脾气又大，明安府在皇帝的打压下几近没落，她是当时全府上下唯一有资格参加选秀的闺阁姑娘。一入宫门深似海，便也学会了伏低做小低眉敛目，察言观色和端庄贤惠更是宫妃要学习的第一步。</p>
一炷香的功夫，小厮放下步摇朝林宵微微俯身：“姑娘恕罪，容我去请掌柜前来。”</p>
林宵：“那就有劳了。”</p>
门外的非议声越来越大，大部分是说将军府的大姑娘落水后坏了脑子，连重月阁的招牌都敢砸。</p>
琼浆听着生气，低头看向林宵：“奴婢去把人群散了吧。”</p>
玉露也点点头：“是啊姑娘，这......这步摇若不是假的，那姑娘以后......”</p>
林宵出门前没告诉她们来重月阁的目的，两人还以为自家姑娘闲得发慌出来走走，谁知道是闹这么一出戏，万一无法收场，姑娘的名声岂不是更坏了？那日后还有哪家公子哥敢上门提亲？！</p>
其实依照如今林大姑娘在京城的声誉，若非占着将军府嫡女这个名头，别说有男子上门提亲，连自己出个门都会被人在明面上指指点点。</p>
“无妨，人越多越好。”她拂了拂有些皱起的衣襟，提高一分音量，“这身衣裳有几年了？”</p>
玉露：“这是老爷上次回府时做的，算来也有三年了。”</p>
围观百姓纷纷愕然。莫非这嫡女在将军府的日子竟如此难过，还不如一个商户小姐过得滋润？没道理啊，传闻不是说将军府的当家夫人很宠这个不是亲生的女儿吗？</p>
林宵摸着衣服，这料子是好，就是衣裳短了点。</p>
今日她特地穿这身，原因一是其余衣裳过分鲜艳，原因二......流言是最不能人为控制的东西，只要种子埋下去了，日后生根发芽根本无法斩草除根。</p>
林赫成与沈瑜不在京城，将军府除了老夫人就是二房当家，二房夫人乔万云掌控一家子的经济。</p>
她虽还没有与这个乔万云碰面，不过凭借清宵院的小库房里那些碎银子，她都能不动脑子知道乔万云动了手脚。</p>
既然克扣了她的月例银子，那就该好好帮忙。</p>
从根基撬动林家，撬动这个藏污纳垢的将军府，这是第一步。将军府、明安府、皇城、整个元和朝......她要这些人百倍千倍万倍感受她受过的作践！</p>
林宵黯了黯眼眸，攥着衣襟的手越发用力，几乎指节泛白。</p>
一瞬间，她又看见巧儿的那对眼珠，灰扑扑滚落在地上，直勾勾盯着她这个娘亲。</p>
她不会嫁给李翌，因此巧儿，这一世终究是回不来的。</p>
小厮领着掌柜出来。</p>
林宵不是第一次见重月阁的掌柜，她做皇后那时有过几面之缘。</p>
重月阁的掌柜，袭千里。</p>
“啊呀，这不是林姑娘么？外面日头这么盛，一路过来累着了吧？快些上楼，我好备下茶水点心招待。”</p>
林宵笑了笑：“掌柜还是这么风趣，今日艳阳高照，我也不想扫了大家兴致，这绕金步摇和这些首饰劳烦掌柜看看。”</p>
做了这么多年重月阁掌柜，袭千里还是难得碰上说话如此不留情面的人。</p>
令人称奇的是，与她说话的人是林大姑娘，一个不会拐弯抹角的人忽然懂得进退......袭千里打量林宵几秒......真的淹坏了脑子？</p>
林宵还是维持坐着的姿态，半分没有挪动。</p>
袭千里才刚拿起步摇，门外传来一男一女两人的说话声。</p>
“怎么这么多人，难不成重月阁已经沦落到人人都可采买的地步了？”“进去看看。”</p>
人群让开一条道，连近身侍奉的琼浆和玉露都没有发现，在门外那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时，店内端坐着的少女身子一僵。</p>
林宵端起桌上冷却的茶杯慢慢悠悠喝一口，实则猛灌。</p>
她不会听错。</p>
林淼！</p>
人群中的素衣少女看见店内人也是身形一顿，随即露出和善的笑容：“这不是大姐姐吗？”</p>
轻罗小扇，珠翠点头，大袖的末端还绣上了几朵小小茉莉，栩栩如生，鼻尖跃起阵阵清香。</p>
林宵看着面前这个仙子模样的少女，明明只有十一二岁，可十一二岁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到呢？</p>
她曾以为上天收走了她的自由让她一生困于宫中，却赠她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密友。</p>
以为是仙子，不招惹凡尘是非，实则是牛鬼蛇神，吃人不吐骨头。</p>
林淼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虽然心里百般厌恶，但嘴上还是甜蜜蜜叫着：“大姐姐的身子已经没事了吗？姐姐可莫要再做这等傻事了。”</p>
“借妹妹吉言，日后不会了。”</p>
林淼的神色有些不自在。</p>
今日怎么回事，撞鬼了？挨着从前，自己这个大姐姐说什么也会向她哭诉一番心中委屈。</p>
林淼身旁站着的是林佑，他看着林宵，眉头紧锁，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p>
林宵没想到，来将军府这么些日子都没见到的人，今日倒是齐齐碰上了。</p>
也好，省得她费心搜罗起来。</p>
“妹妹既然身子不适就要少出门，省得给家里丢脸。”林淼碍于那虚伪的姐妹情分，尚且还要关心几句，林佑却不需要，何况他说的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p>
“我如何行事，还不需要一个二房来管教。”她浅浅笑了，“府里嫡庶尊卑分明，祖母也向来希望我们兄妹互帮互助，万万不要吵闹。你说是吧，林佑哥哥？”</p>
这一声“林佑哥哥”叫得真真是情深意切，别说林佑本人，就是毫无干系的外人也能掉一地鸡皮疙瘩。</p>
林佑大约是被恶心到了，偏偏又没法子反驳，可他怎么也不能看着林宵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说出“林宵妹妹”四个字。</p>
对自己亲妹妹林淼都没这么亲近叫过！</p>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却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因为不管怎么看，方才那一番话，林大姑娘是那般心疼祖母，那般希望家庭和睦，反而是林二公子莽撞了，竟是有些诋毁自家妹妹的意味，尽管不是亲妹，可语出伤人难免增大兄妹间的嫌隙。</p>
袭千里免费看了一出好戏，连鼓掌的心都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