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几年,呆在城市,可觉得真会吃人?”</p>
我反复拨弄佩戴在腕间的手表。</p>
便很快听他说道:</p>
“吃人是严重了点,不过,要人命是真的。”</p>
我不大明白,吃人和要人命有何区别。心想,后者大约是委婉了点。我也没告诉他,城市其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p>
我与他告别,看他缓缓摇起车窗,最后半个脑袋也不见。卡车启动,噪音隆隆作响,漫天尘土在地面卷起一朵花。仿佛让我见到了那个叫阿花的姑娘,何等淳朴至善。只是岁月不讲情面,同我走进的城市一个样。</p>
我几近曲折的赶到镇上,而我家在偏僻的乡下,离镇还有一段距离。我望着脚边破了口的麻袋,稍有心疼,城里头刚买的,也就使过一回。我招手喊来一辆三轮车,大妈好心帮我背起麻袋,往车里一扔,袋口被车上铁丝钩住,撕拉一声,我人彻底僵化。大妈讪讪道歉,我只能抽动嘴皮,硬说没关系。</p>
我拖拉着散架的麻袋,总算是望见了家,那时的天已然变得黑沉。熟悉中又带点陌生之感,这地方的屋檐,曾给我挡去不少风雨。奶奶杵在门口,像是黑夜中站立的一尊闪闪耀眼的弥勒佛,眼睛快要蜿蜒成河。她手里端着瓷白饭碗,见我喘着粗气,投身在大黑夜里,脚下还有个破烂大麻袋,表情瞬时雪亮。她缓过神,欢腾着颠簸跑来,把我一把捞进怀里,有种敲锣打鼓的趋势。我屈腿立着,泛酸。她粗糙的手指与掌心,扫射在我脸上,刺痛的感觉尤为真实。怎么瞧,她都是个美人胚子。忽明忽暗,灯光越过头顶,跳到她眉毛,我用手一遮,眼睛会笑。饱满面容,像潭湖水,虽涟漪层层,但仍是久经不衰的模子。</p>
�0�2我,沈意,姓沈名意,家住江南苏州某无名小镇的沈家村。八岁之前,家境宽裕,全家幸福健康平安;八岁那年,父母因车祸而离世,奶奶大病一场,生活也日渐黑暗。改革开放第四年,全国人民盼望的好日子如同苏醒的光阴在慢慢发酵,鲜活,明媚。而我却没了父母,只有我和我相依为命的奶奶。原本小时候还有位慈祥爷爷,但在我七岁那年,他出了趟远门,就再也没回来过,仿佛那天上流星,出现到陨落,不过生命中斑驳闪烁。那时侯不懂,现在想来,奶奶只是不想提起罢了。我也就不再多问了。现今也无大碍,关于没了父母一说。我这么说,显得,显得冷情。渐渐的,父母就像古老传说,我想听传说,随时随地扒着奶奶,来一个。过后,也便明白,传说听听罢了,他们实际不存在。知道我没有父母的人,说话会故意避开一些敏感的字眼儿,假使漏了口,赶忙掩嘴,弄得我会杀人灭口一般。然后,十足一副对不起我的模样,那表情,像极睡了我的人,正巧被我逮住。瞧我反应?希望我给啥反应?</p>
自十二岁那年我就进了苏州城读书,全凭奶奶仅有的那点人际关系和金钱积蓄,把我托付给了无儿无女的大姨。大姨是个十足的好女人,可惜生活偏偏折磨好人,医院确诊她患上了癌症,老公与其离婚,而我在十七岁那年狠心辍学,在城里的犄角旮旯寻找工作。我像是个神经病,活脱脱的。那会,我用五毛钱买了份报纸,报纸上说,人三天不吃饭可以,三天不喝水会死。于是,我三天没喝水。结果,我也没死。知道或不知道的,都以为我寻死。其实,我为了更好生存。后来,这份报纸,被我折成纸飞机,穿了一根线,挂在床铺前。我想,飞机总会飞得吧。那段日子,我活在城市,身边没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