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像是命运之手将剑拔弩张的气氛转成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
从宇文其琛借补办鱼符之由询问白衣男子的名姓与来历,到坐在列末的雀斑丑丫头疯了似地从案几后跑出,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变身绝代美人,最后依偎在白衣男子的怀里几句话的功夫就情定终身,耳鬓厮磨着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话。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狗血的市井话本。
在场的许多人未能看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怎么看都是件值得祝贺的好事吧,于是场间的氛围再度快活起来,交杯换盏觥筹交错,说着祝福谈着爱情,门族的小姐们眸如春水,放射着思春的光芒,她们显然是被苏灿与兰洛的定情击中了内心深处的少女烂漫,一杯杯地饮下清酒,两颊发红;倒也有些少爷公子一边与身边的妙龄少女谈天说地,一边趁着酒醉微醺壮起胆子偷偷打量苏灿怀里美不胜收的兰洛,但碍于那位不拔剑就气焰惊席的白衣男子也只敢看几眼。
常子龙向苏灿投来艳羡的目光,他与梅若雪的真实关系并不像多舌的燕京百姓猜测的那样暧昧,大家都说他是唯一一位有资格在煮酒楼顶楼过夜的男人,可只有他知道:当与梅若雪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时,他只是抱着银枪、倚着床棂、静静地守着梅若雪入睡,梅若雪说他是她整个燕京最放心的男人,常子龙听不懂这个评价是褒是贬,但真心喜欢一个人不一定是要与她睡觉,守着她入睡、看着她清晨醒来也是极好的,所以他心甘情愿地承担起守夜的责任。
他何尝不希望有朝一日梅若雪也能满脸幸福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想:再辽阔的疆土也及不上怀中的美人。他是大唐第一将种,更是大唐第一情种,‘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对于他来说,或许可以说成英雄不过美人关,只想平平淡淡地在关内与美人成家生子、含饴弄孙地过完一生。
是了,梅若雪就是这样一位能让眼中始终灼烧着野心的他甘愿放下雄心壮志的奇女子。
常子龙收回目光,捻着酒杯,悄悄打量着梅若雪:她坐在古筝后,静静地旁观着场间变化,不管是薛家内斗还是情定煮酒,自始至终都像一位纵观战局、运筹帷幄的女将军,一切的变化似乎都在她预料之内,是以她能够波澜不惊。常子龙想:世上女子也许唯有她能不动镇八方。
将军配女将军,这一定是人间绝配。
战东来轻声地重复苏灿的名字,放纵不羁、气定神闲的眸子里掠过惊骇。
苏灿,一个现世短暂却像昙花般惊艳九州的离奇男人。
初次下山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看上去像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却用倾覆天下的惊世一剑覆灭隐宗;在苏州城外问剑天下,与司马务观约定宿命一战后凭空消失;天下大比即将开始时一剑开城门,技惊四座;剿灭西湖底魔王后轻而易举地诛杀君子七绝,直逼得仙界使者恭称前辈;最终在八仙秘境中离奇失踪。
有人说他的剑法冠绝九州,亦有人说他是悟道境的天下绝顶,关于他的传言有很多,战宗外门的情报机构就收集了不少,不可否认的是,苏灿很强、非常强,即便是老辈修士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有资格与他较量的唯有一宗之主。
战东来比场中任何人都了解苏灿的可怖之处: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让人觉得是个容易捏的软柿子,但想捏的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譬如隐宗,在他人畜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柄斩碎九州的利剑!
宇文其琛眉眼发亮,虽说也是修士,但他更多时间待在深宫内院里学习文韬武略,对于九州修仙界的翘楚砥柱称不上了解,不过却也听说过蜀山第一下山弟子的名头。
仍然高高地坐在九龙雕金御座上的当代皇帝对宇文其琛这位太子寄予了厚望,正如薛怀瑾调笑的,是位恨不得望子成亘古真龙的父亲。打小起,宇文其琛便被灌注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帝皇家训,在他眼中,出身蜀山的苏灿是一柄极佳极锋利的剑,握住这把剑,他有绝对的把握压制住常子龙,并且将大唐帝国的疆土扩张至鼎盛时。他还不知道,就在不久前,这柄剑已经为了催常子龙回朝而镇压了大半个无疆海域。倘若知道,他或许要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本事握住这柄剑。
剑,双刃,是王器,但一旦耍不好,容易伤己。
右旁的薛怀瑾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握住酒盏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什么?”正当场间气氛热闹,燕京四少各怀心事的时候,苏灿的声音像铁匠铺里淬剑的凉水,一下子将气氛泼回冰点。
“炎师兄不见了?”他狭长锐利的双眼微眯,像极了遇惊炸毛的野猫,也像极了南疆雨林中嘶嘶吐着猩红色蛇信的蛇眼,变幻着竖成一道凄厉的黑,看着这双眼战东来等人同时心中一凛,游转在丹田经脉中的法力似龙蛇奔腾,隐隐间蒸腾起骇人的气焰,在不修仙的凡人眼中,他们宛如一支支城墙高垛上的烽火,发热发亮也发着烫,交互传讯,只等一声令下,就会瞬间暴起如雷。
兰洛紧靠在苏灿的怀里,抬起头、螓首轻点,眸中倒映出苏灿下巴上青涩的少年郎胡茬和深深的忧虑。
将寻找炎师兄这件事交给情郎来处理,她再放心不过,或许是年少时的惊艳初遇,或许是七峰比武时少年的所向披靡,总之在她的心中普天之下就没有任何事能难住苏灿,也没有任何人能打败苏灿,苏灿就是擎起她心中那个女儿家天地的英雄。
“你有去据点问过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炎师兄这种人不辞而别?”苏灿眼中跳动着火花,这种火花叫做缜密,在青铜殿中死生苦修过十几年后,他不再是原先不靠谱的随性少年,现在的他或许不够格跟修炼了几百年的老怪物扳手腕,却也足以应对一切变故。
他与炎无绝交浅言深,在七峰比武结束后的第一天清晨,炎无绝就上斗神峰找过他一回,持半师礼,说是要向他学习剑法,他当时就指点了两句,对这位眼睛里永远烧着好强火焰的师兄印象深刻,自忖接触不多但了解颇深的苏灿实在想不通以炎师兄那种好强正义又负责踏实的性格怎么可能不辞而别,其间必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兰洛晕红的脸颊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据点太多了,下山前上官爷爷把记录据点的玉简交给了炎师兄,说我就算拿了也会弄丢…”苏灿会意地点点头,下巴轻轻地摩挲在兰洛的浣碧青丝上。
二人正聊着,战东来忽然插言道:“倘若没听错的话,苏兄刚才所说可是炎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