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娘俩,今天就好好聊聊,说吧,陪你什么?”
急速闪动的钨丝灯终于在‘砰’的一声后暗灭了。
屋里暗得只有隐隐月光的亮,沈香引轻闭双眼,快速适应黑暗,睁开眼的同时,沈月英突然抬起脸,“赫——!”
沈香引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人脸,出奇的镇静,但是随后眼眶又变得湿润。
沉默片刻,沈香引喃喃细语:“你怨我,是吧?”
“赫!——赫!——”沈月英喉咙发出极度凄惨的声音,听得沈香引一阵揪心。
“怨我可以,干嘛不放过自己?”沈香引声音很轻,说话很慢,这样的平静和当下格格不入。
“好,陪你一起死。”沈香引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比空灵从容,好像在宣布一件小事。
她从旁边的裁缝台上,提起一把磨得锃亮的剪刀,冰凉又极锋利的剪刀尖抵在手腕上,按下一个小坑。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消除怨气。”
剪刀尖捅破了手腕内侧薄薄的皮肤,生硬的痛感。
“嘶——”伴着轻轻的一声,殷红的血从伤口冒出,顺着冷白的胳膊流下来。
沈香引继续用力推,划开伤口,痛得牙齿有些打颤,越来越多的鲜血泊泊冒出。
“我确实亏欠你,但是我没办法。月英,去投胎吧。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沈月英歪着的脑袋猛然抬起来,她很愤怒,暗灰色干皱的脸皮扭曲成可怖的样子。
“这样不够?”她不含糊,从手腕上拔出剪刀,不加犹豫朝心口刺去!
“笃笃笃!!”急切的敲门声打断沈香引的动作。
她朝门外看过去,“谁?”
“犯不着吧?”一个凉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下一秒木门轻轻开了,夜晚的寒气结成雾,先行闯入房间,门外站着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他瞥了一眼门上贴的门神像,鞠了鞠手,没进来。
“莫轻生,你若轻生,我跑断腿,积点德好吧。”男人吊着森寒的京腔,瞥了一眼沈月英,眯了眯眼,停顿了很久又说:“她叫你,陪她吃顿饭。”
只是吃顿饭?沈香引紧捏剪刀的手松了松,看向沈月英。
“呃——”沈月英灰白的眸子死死盯着沈香引,发出的声音却缓和许多。
沈香引低声说了句:“早说啊。”她随手扯过来一块白色碎布料,缠到手腕伤口处。
男人摇头叹气,转身要走。
“留下吃碗面再走。”沈香引的声音有一股子气音的韵味,她的咬字很特别,男人没听过有谁像她这么说话的,好听。
夜深露重的夜晚,停留片刻也不是不行。
沈香引瞥见他朝门神像再次鞠了鞠手,迈进门里。
又瞧见沈月英盯着男人看,缩了缩脖子。
“怕什么?又不是来抓你的。”男人说着,随便找了个雕花木椅子坐下。
沈香引包好手腕,抽了根筷子,单手把长发盘在脑后,开火烧水。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沈香引一只手在面盆里揉面,受伤的手撑着盆,鲜血肉眼可见的映出形状。
“阿傍。”男人无聊的把玩桌面上的银针。
“别动。”沈香引语气不善。
“上次见你,你很热情。”阿傍撇撇嘴放下银针,打量沈香引的身段。
沈香引呵出一口气轻笑,瞥了一眼沈月英。
阿傍转而又打量沈月英,紧抿着唇,是看出了什么,但是不说。
小麦丰熟的香气飘满房间,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也让屋里更暖和了。
三碗素面上桌,气氛无比诡异。
沈香引把碗又朝沈月英那里推了推,“真的只是想一起吃顿饭而已吗?”
沈月英的牙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下巴缓缓坠下夸张的程度,她大大张开了嘴。
阿傍兴许是觉得这画面实在倒胃口,端起面碗背过去半个身子,不管别人,自己先嗦了起来。
他吃面的声音很大,这面条揉得筋道,简单的素面味道不凡,呼噜着吃面,就着汤,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踏实。
沈香引挑起面条甩进沈月英嘴里,这画面似曾相识。
很久以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需要大人这样喂着吃面条。
“对不起,我有好几次都想回来看看你的。”
手里喂着面条,沈香引一句接一句的忏悔。
看起来,沈月英似乎真的只是想和她一起吃顿饭而已,几十年的亲情缺失,自己没有回来看过沈月英一次,以为她会怪自己,恨自己不给她养老送终,才不肯走。
一碗面喂下,沈月英垂下了头,就当沈香引以为,她真的走了的时候,她又缓缓抬起了胳膊,指向空荡荡的墙角。
她想说什么?沈香引看向阿傍,无声询问。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阿傍耸耸肩。
沈香引看着墙角,“她怎么还不去投胎?”
“死于非命,哪那么好投胎。”
平地一声雷,沈香引脑袋都炸了,沈月英死于非命?
她只是平凡镇子里一个普通老裁缝!她不是寿终正寝?是死于非命??
“你说什么?!”沈香引一把拉住刚站起身的阿傍。
阿傍回过头,意味深长:“我说她,被人害死,死、于、非、命。”说完,甩开沈香引的手。
沈香引趔趄了一下,看向沈月英,过去美好温情的回忆冲上心头,她的心被狠狠捏了一把。
阿傍从不多管闲事,说这么多,已是难得。
沈香引没有追问,目送他离开,眼眶越发猩红,泪水也静默的夺眶而出。
她的月英,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还爱着她在乎她的人。
她,是被人害死的?
“对了,你是不是老了?耳朵这么差。”门外阿傍指了指耳朵,随后隐没进黑夜里。
沈香引立刻提起精神,竖起耳朵。
越过沸腾的锅、噼啪的柴火,窗外边,似乎,有一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沈香引目光凛冽看向窗外,有人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