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这脚怎么别不过来?”
严世蕃坐在蒲团上,努力地将姿势从三心向天变成五心向天。
在嘉靖的影响下,大明臣子中向道之人颇多,严世蕃为了揣摩皇帝的心思,对于道教所学也有不少涉猎,再加上他一向聪明,自以为一学就会。
结果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打坐,需要全身放松,心无杂念,可不说这些,先将五心向天的姿势做标准,就已经不容易。
五心向天最难的一点,就是双盘,将两条腿盘起,并且脚心朝上,严世蕃试了许久,双腿酸痛,骨头咯咯作响,再拉扯好像就要掰断了,依旧盘不上去。
九叶在边上看笑话。
四十多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还不循序渐进,真以为自己是修炼的天纵奇才?
严世蕃努力了半晌,发现实在是办不到,只能看向在不远处绘符的李彦:“大真人好歹也答应了指点修行,就这般无动于衷么?”
李彦澹然道:“打坐是修道的根基,五心向天的姿势,是打坐的根基,严侍郎若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还是早早放弃为好。”
严世蕃眼珠转了转道:“我已近知命之年,自不比年轻之辈,况且修炼之路,重心不重形,大真人以为然否?”
“真不要脸!”
九叶暗暗都囔了一句,李彦倒是点了点头:“虽是歪理,但严侍郎的年龄确实大了,还能这般执着,倒也不易,也罢……”
一张水大符箓飞出,落在严世蕃身上。
地大符咒专门利用污秽之力,化作劫气损伤目标,是纯粹的伤害性符咒。
而如今的水大符咒,则既能造成伤害,又可以用作辅助,功效性上更深一层。
严世蕃就感觉,身体顿时变得柔韧起来,刚刚怎么也掰不过来的脚,轻轻松松地盘了上去。
李彦顺带指点了几句:“五心向天不仅是姿势,更要让身体保持在一种最佳的平衡状态,母须全身绷紧,即便是松弛,也不会轻易摇晃,东倒西歪,单盘无法达到这一点,散盘更无法做到。”
“因此五心向天也是各种打坐姿势中最稳定的姿势,它对于修行者能长时间进入打坐状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保证作用。”
“实现了这一步,再看接下来的心无杂念……”
严世蕃悟性确实不俗,当身体的机能在符箓的帮助下,不断调整姿势,头微微扬起,真的将姿势调整到了最佳,再无刚刚的僵硬感,体内气息的流通,莫名顺畅起来。
“这样修行,才有几分意思!”
严世蕃有了些成就感,然后闭起眼睛,想要进入下一步,心无杂念。
言简意赅的话语传入耳中:“打坐中的放松,不若睡眠,睡眠时的放松,是要让身体完全松懈下来,快速进入安睡状态,从而达到完全休息之效。”
“打坐则不同,不仅不能睡去,还要让思维保持清醒的状态,产生杂念之后,立刻进行自我克制。”
“这种身体上的松弛感,与心灵上的专注感,无疑是背道而驰的,因此有的人修炼了一辈子,打坐这一关都过不了,或者只是得了一个形,就痴坐在那儿胡思乱想,根本没有内在的精髓……”
这些指点无疑是深入浅出,没有那些道士惯用的云里雾里的话术,严世蕃是有些诧异的,没想到这位还真的愿意教自己。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无疑是对方口中所言的反面例子。
刚刚进入打坐状态,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家中二十二位妾室和失联的兄弟、今年入账的几百万两钱财、将反对严党的臣子斗得万劫不复……
他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算计这些,别说心无杂念,根本是充斥着杂念。
“看来我确实不适合。”
片刻后,严世蕃无奈地睁开眼睛。
若说意外,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他五毒俱全,之前的话语不过是留下的借口,连自己都不认为真的能修行成功。
然而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沉浸在绘符的修炼中,那番世外仙修的气度,让严世蕃看得都呆了呆,眼角余光一斜,九叶嘲弄的神情还落入眼中。
“区区一个下人,竟敢看不起我?”
严世蕃冷哼一声,意志坚定起来,重新闭上眼睛:“我便是不能得道成仙,也可以摸索出样子来,不教你们随意湖弄!”
自从土地山神苏醒,神龙现世,这个天地确实有所改变,严党想要继续横行,只专注于朝廷权谋上,恐怕不够。
严世蕃看过一些唐人笔记,世间神佛犹在时,妖邪之辈亦难禁绝,那些妖精鬼怪可是连皇室都敢加害,作为朝堂重臣,更要加以防备。
“借着这个机会,多多接触修行之事,知己知彼,大明天下依旧是我严氏在帮陛下管着!”
对于这位的决心,李彦有所察觉,倒是看了一眼。
从进取心上,严世蕃比起徐渭要更进一步,徐渭也心慕修行的逍遥自在,但发现自己不适合,就知难而退,他则把心一横,强迫自己沉浸入打坐之中。
只可惜,修行不是单纯的努力就能办到的,杂念同样不是那么容易驱除的,越是想要忘却,反倒越是深刻。
就这般,一个白天很快虚耗。
等到明月初升,严世蕃简单地用了些下人带来的饭食后,再度回到蒲团上,努力地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打坐。
就这般苦熬着,当打更声从外面遥遥传至,咬着牙逼迫自己不睡过去的严世蕃,突然察觉到一股奇特的力量在体外弥漫。
几乎是福至心灵般的接触后,一股波纹荡漾开来,他紧绷的面容变得舒缓,眉宇间终于出现了几分安宁。
九叶脸上的嘲弄不再,轻咦一声:“虽是靠了老爷的符咒,但此人还真有些能耐啊!”
李彦给予评价:“若是年轻之时,就入修行之道,还真会有所成就,只可惜红尘浸染,五蕴皆迷……”
……
不知过了多久,严世蕃再度睁开眼睛,定了定神,被窗外洒入的阳光一惊:“这是什么时辰了?”
九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打坐了六个时辰,如今已近正午,要用早膳么?”
听了这话,严世蕃才感到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接过碗,喝起粥来。
但刚刚喝了两口,就露出难受的表情,嘴离开了碗:“这是什么粥?怎的稀到这般地步?”
九叶毫不客气:“这不是严府的美食,就是稀粥,爱喝不喝!”
“我才不信那李时珍也喝这个……肯定是有好的,不愿拿出!”
严世蕃暗暗哼了哼,咕都咕都将几碗粥喝下去,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坐了一晚,居然没有气血不畅之感。
人到中年,难免有些腰腿酸痛,力不从心,以前就算睡眠的时间再长,也难以完全打消疲惫,此时却是身轻体健,神清气爽,好似回到了壮年之时。
严世蕃走了几步,脸上情不自禁地透出喜色,对那个看不上的门房也顺眼了,还问了句:“你觉得我修炼得如何?”
九叶失笑:“你以为是自己的能耐?若无我家老爷的符咒,你打坐十年,也休想入门!”
严世蕃笑容一僵,但想了想,难得地没有恼怒:“李大真人确有点化之功,只是我若毫无天赋,也难以入门。”
九叶纠正道:“只是一夜修行,还算不得入门,修行讲的是清静无为,不沾红尘,阁下入世极深,五蕴皆迷,又如何得窥大道?”
严世蕃立刻反驳道:“欲出世,先入世,不曾迷,何言悟?那种常年隐居在深山老林里面的修行者,只是身体上的出世,能在红尘中悟出清净,才是心灵的出世,真常须应物,应物要不迷,可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