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话。
风灯悬在桃树枝上,光芒斜着洒下来,照的智刚硕大光头熠熠生辉。
智刚身高八尺有余,二人对坐,李平安整个人都笼罩在影子里。
“大师,你身上光太亮,刺到我的眼了!”
李平安起身摘下风灯,挂在了自己身后,顿时没了阴影。
智刚盯着风灯看了许久,脑海中不断重复这句话,看李平安的目光也变了。
从呵斥、鄙夷变成了赞叹,隐约又有几分感激。
“居士所言蕴含至理,贫僧空读百千卷佛经,直至今日方才明悟师尊的苦心!”
“大师过誉了。”
李平安说道:“何况你说得也没错,行贿受贿与烧杀抢掠确实是同一种罪……”
后者直接作用在肉身上,疼痛来的快,百姓就恨之入骨。
前者手段隐秘,悄无声息的剥削抢夺,平日里看似不打紧,日积月累爆发出来的时候就要改朝换代了。
“居士有所不知,是贫僧着相了。”
智刚解释道:“当年从寺里出来,心怀怨愤,四处宣扬佛祖已寂、佛法已灭,与今日何其相似。”
“不知大师在哪座庙修行?”
李平安对他的来历颇为好奇,京城的和尚严禁酒肉荤腥,但是个个脑满肠肥,反不如智刚像个和尚。
“西域,金刚寺。”
智刚拎着酒坛灌了一口,大惑得解显然心情极好,絮絮叨叨讲述自己来历。
金刚寺位于雍州之西,几乎出了大乾国境。
智刚自幼就在寺中生活,诵读佛经修行武道,后来师尊继承主持之位,开始改变金刚寺宗旨。
从隐世静修变成开门迎客,还学习中原佛门圈土地、收香火、做法事、供牌位等等赚钱法门。
金刚寺名声大了,信众多了,银子赚的如山如海。
然而寺中僧人再无心礼佛,一心钻研如何扩张土地,聚拢信众,十余年间就成了雍州数得上的名门大派。
“自此之后,金刚寺再不是佛门寺庙了!”
智刚说道:“贫僧看不过眼,与同门大打出手,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被逐出庙门。”
“这些年闯荡江湖,知晓了民间疾苦,又得居士点播方才明悟。”
“无论手段对错,师尊确实宣扬了佛法,度化雍州百万信众虔诚礼佛……”
百万信众!
李平安目光微凝,雍州地处极西,自古就民风彪悍。
数十年前的伪朝皇帝,就是从雍州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打进了京都。
金刚寺百万信众,就像是随时引爆的火药桶,有心人稍加煽动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师既然明白了主持苦心,是否打算回寺中修行?”
“理解归理解,贫僧仍然不认同。”
智刚言之凿凿,语气极为坚定:“贫僧不会改变自己的佛法,不过,再也不会去骂佛门已死了!”
李平安看着满桌杯盘狼藉,揶揄道:“大师吃肉喝酒,还能有佛法?”
“身体是一切之根本,不吃肉怎么练武,不练武又怎么度化魔头?”
智刚晃了晃沙钵大的拳头:“单靠佛经度化不了魔头,拳头必须硬,说不通就打,打得他放下屠刀。”
“大师又高又硬!”
李平安不禁竖起了大拇指,智刚说得很有道理。
宣扬信仰不能只靠嘴,还要有拳头,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智刚得到认同,顿时引为知己:“佛门原本不禁酒肉女色,后来受禅宗影响,方才禁这禁那。”
“贫僧修的是原始密宗,比那些禅宗虚伪秃驴,境界高百倍,直追佛祖!”
李平安忽然明白,为何这厮诨号“狂僧”。
只这几句话,赶出寺庙就不冤,没被打死就是我佛慈悲了。
“大师还不戒女色?”
“食色,性也!”
智刚一个和尚,竟然引用儒家经典:“贫僧平生三大爱好,吃肉喝酒逛青楼!”
李平安说话略带酸意:“大师好生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