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河对岸那边在十几里外就开始封路,其他人不能从这个方向前往长安,只能绕行他处。
因此现在过来的车马,必然是和燕王有关甚至说燕王本人就在其中。
渭水南岸的群臣不再言语,他们将目光全部集中在河岸对面。
太尉周勃、左丞相陈平走在前头,他们左边跟着审食其、吕产还有吕禄,右边则是张苍以及叔孙通。
他们这些人代表的即是长安朝堂的最高层,而不同的站位,可以看成三个不同的派系。
周勃和陈平他们乃是功臣派;审食其、吕产是吕氏亲族派;张苍他们属于中立派,不过比较偏向于功臣派那边。
“燕王至!”这话由燕国中尉宋昌喊出,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声音洪亮,好不威风。
“丞相平,携百官前来恭迎燕王。”陈平见状,反应很快,当即站定行礼道。
而身后的跟着过桥的百官,纷纷躬身行礼,数百人齐齐弯腰,只见头颅低成黑压压地一大片儿。
待众人行完礼后,周勃小步走上前,又拜了两拜道:“太尉勃,欲单独面见燕王,述说事情。”
看他抢占先机,后面的吕产和吕禄都气得牙痒痒。
若是周勃见了燕王,指不定会说自己的什么坏话,到时候他们直接在新皇帝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形象。
宋昌下马,向后走了十数步,停在一架马车前,显然是在向里面汇报周勃的请求。
片刻后,宋昌返回道:“敢问太尉是想说公事还是私事,如果您要说的是公事,那么开诚布公地在这里言说就可以了。
如果您面见燕王要说的是自己的私事,王者不受私,还请太尉考虑清楚。”
说这话的时候,宋昌一脸正气,再加上这段话本来就很有道理,更加显得振振有词。
而周勃又不像陈平那样是能言善辩的人,于是他面色尴尬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吕产见周勃吃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们吕氏和功臣派斗了这么久,可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而与周勃并排站立的陈平,正微微发怔,神色茫然。
这该死而又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他深吸了口气,在心里下意识地否决了自己的猜想。
刚刚刘恒让宋昌传话的那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像极了曾经将自己压得抬不起头来的那几人。
要知道让陈平在智谋上敬畏的人可不多,绝大部分人别说来和他过上两招,连猜透他想法都做不到。
自己在诡计奇谋上已经接近极致,想要压住自己,必须另辟蹊径,用阳谋,走堂皇正道才行。
换作其他时代,这样的人可能两三百年都见不到几个,不过汉初却是扎堆涌现了一批。
无论是打天下时期的张良、治天下时期的陈洛以及坐拥天下后的刘邦,用的都是阳谋,他们的决策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唯有接受这一条路可选。
不过张良退隐云游,陈洛北去代国,刘邦驾崩离世,陈平这些年在朝堂左右逢源,甚至吕雉执政期间,她知道陈平是功臣派的代表,但只要他稍稍示好,吕雉也没办法对他怎么样。
仔细算来,陈平得有十年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可听见刘恒拒绝周勃的理由,使得他莫名产生熟悉的感觉。
这不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吗?
站在刘恒的立场上看,周勃想要私下里找他分为三种情况。
示好、威胁以及交易。
除了第一种情况外,其他两项皆对刘恒不利,但生硬地拒绝周勃的请求,无疑会导致他心生不满,外加有得罪功臣派的可能。
因此刘恒说出“王者不受私”的大道理,既没有太过得罪周勃,又保全了功臣派的面子,还显出了自己的刚正,甚至说吕氏那些人对这位燕王心底会生起几分好感。
这已经不是一箭几雕的问题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赢麻了!
陈平料想的不错。
在场的其他臣子,下意识对这位了解甚少的燕王起了几分敬畏之心。
周太尉平时在朝堂上表现不多,但可没有谁敢出言怼他的啊。
现在燕王刚来就用太尉立威,无论他这么做的原因是没脑子还是谋划深远,都给了大部分朝臣不能得罪的印象。
毕竟太尉的请求都被拒绝了,自己又算哪根葱?
不过和大部分人的反应相反,站在群臣队列靠后的黄太仓眼睛一亮。
这位燕王很敢啊。
自己不怕拿前程跟着这位燕王去冒险,就怕这个燕王连对抗功臣派的胆量都没有。
如果跟着的是一位连臣子都驾驭不住的懦弱君王,难道会有什么成就吗?
于是黄太仓在心里暗下决心,等这欢迎仪式结束,自己立刻就去拜访燕王手下的张郎中,让他把自己引荐给燕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现在刚来长安的燕王缺人,哪怕自己仅是太仓令,同样有相对不菲的价值,外加投靠得早,万一燕王想学曾经的那位燕昭王,来个“千金买马骨”呢?
……
随着周勃尴尬退下,燕王的车队再度行驶起来。
刘恒将车窗的帷裳拉开一角,看着道路两侧神色各异的群臣,再眺望着远处那座宏伟的长安城,他缓缓吐出一口清气。
自己原本以为在苦寒的燕地,安稳渡过这辈子就是结局,没想到风云骤变,居然有了入主长安的机会。
不过刘恒非常清楚。
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乃是无数的斗争与挑战,稍有差池,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可他为了抱负,岂会心生畏惧。
金色的朝晖透过车窗清澈地洒下,刘恒伸手接住,低声喃喃:“长安,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