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君不想看到卫东恒,扶着郑乔生坐到院中石凳上,“我进去瞧瞧李道长。”
“湘君,你们到底是父女,有事儿当面说明白,你总不能记恨他一辈子。”
郑乔生劝了句。
卫湘君想笑,她还真恨了卫东恒一辈子,确切地说,是两辈子。
正准备走了,卫湘君又回过身,特意提醒,“我爹迂腐,脑子长在别人头上,回头他说什么,师父就当耳旁风,不用理会!”
李道士的病舍里,卫湘君坐在床榻边的圈椅上,无聊地打量着病人。
这位跟郑乔生岁数差不多大,方才卫湘君急着救人,也没瞧清楚,此时再看这面容,长眉凤目,称得上端正,甚至还带了几分文弱,实在不像十恶不赦之人。
何人要对一个出家人痛下杀手?
“恒大爷来了!”
跟着卫湘君进来,却只敢站在窗后的碧雪嘟囔了一句。
碧雪声音已经很低,床榻的人却被惊到,动了动头,略有些干的唇用力地抿起。
卫湘君忽地怔住,直至发现,李道士醒了过来。
“……水!”
卫湘君起身取了水壶,扶起病人的头,喂他稍稍喝了点。
虽仍旧虚弱,李道士的神智还算清楚,“我知……姑娘……施针,如……何称呼?”
“小女卫湘君。”
李道士目光,就此落在了卫湘君脸上。
“听说你这儿出了事,我在衙门坐立不安。郑氏这一走,什么事都得乔生兄来扛,我于心不忍!”
卫东恒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卫湘君又坐回圈椅,竖起了耳朵。
恒大爷鲜少踏足正修堂,能让他屈尊的,只会为了一桩——银子。
这都绕了好一会,怎么还不进正题?
“姑娘……贵……庚?”
正听着外头动静的卫湘君掉头看向李道士。
“道人……略通周易。”
床榻的人竟咧嘴笑了出来。
“道长身体有恙,也不急在一时。”
就剩一口气,还想帮人算命,这位不知该说他达观,还是心大。
“若是算得不准,姑娘一笑……了之;若日后应验,便当道人谢姑娘救我一命。”
“道长,我们姑娘是壬丑年十二月初八寅时初刻生人,您帮她算算?”
碧雪怕外头那个总叫嚣要卖她的卫东恒,也怕里面的病人,跟进来不过权宜之计,一直只敢在窗边站着。可听说李道士会算命,碧雪立马忘了害怕。
“这位姑娘好相貌,额阔平满,耳垂厚润。”
李道士端详碧雪片刻,“日后必能嫁位好郎君,衣食无忧。”
听到这一句,卫湘君心中不由一紧。
这日后……还有多久?
碧雪这下高兴了,在病舍里找了床被褥,让李道士靠坐起来。
“因她母亲之事,湘君的束脩耽搁到这会儿。乔生兄帮人备些银两,我赶紧帮她去书院交了。”
卫湘君的思绪又被引到了外头。
卫东恒自恃大家公子,又当着官,打心里瞧不上出身一般的妻子。无奈西府到了他这一辈,父母双亡,家境没落,他薪俸又微薄,要不是老太君替他找到有钱的岳家,日子哪能过得像如今这般体面。
有人嘲笑别人身上有铜臭味,可伸手之时,银子是真香。
“卫姑娘生于壬丑年丑月,主家成业就,声望隆兴。又是寅时初刻,竟是好上加好,注定儿孙满堂,长命百岁。我便送姑娘一句——富贵已极,繁花……似锦’。”
李道士这会儿滔滔不绝,倒是来了精神。
碧雪大喜,手搭在卫湘君肩上,“我便知道,咱们姑娘的命好!”
卫湘君听到“富贵已极、繁花似锦”,一下笑了出来。
这是李道士念着救命之恩,白送几句好听话。真要会看相,他应该算得出,卫湘君二十出头便死于非命;只是委身于人,却不是明媒正娶;肚中孩子来不及出生,就同她共赴了黄泉。
李道士后头还有词,“但有一点,需得小心。姑娘此生劳碌,虽大有作为,却会遇上不少坎……坷,成败总在一念之间。”
倒是这一句,卫湘君深以为然。
比如今日,卫湘君踩得蒋氏无还手之力,可不就是她一念之间,不肯服这个输吗!
碧雪急吼吼地问,“道长辛苦,说说我们姑娘姻缘如何!”
卫湘君忙阻止,“好了,该让道长歇息了!”
“夫荣妻贵,百年……和合。姑娘日后若遇上名讳中有‘口’字之人,便是……缘分到了,千万莫要错过。”
听到这句,碧雪先是惊讶,随即眼睛一闪,挨到卫湘君耳边,“那位岳公子便有一个‘口’字呢!”
睨了碧雪一眼,卫湘君注意到李道士脸上露出倦容,“得您吉言,想来我这辈子定会好的!不过您这会儿话说得多了,若伤到元气,便是我的罪过。”
“不歇了,道人动了俗念,要等那个为我送终之人。”
李道士望向屋顶,喃喃自语,“我那阿五……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