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长岭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师父为什么要来。他喝令手下退开后,难得焦急的在大厅内踱步,丝毫没有平常冷酷的模样。他忍不住推开窗,向外看去,视野之内俱是连绵起伏的深色魔宫,这让他多日以来亢奋到有些偏激的大脑骤然间像是被浇了一瓢冷水,平静下来。
师父见到这一切,她会怎么做?她会责怪自己吗?
万鹤笙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什么重话,可钟长岭依旧不自觉地开始想象起她冷下脸斥责自己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现在名声不太好,托罗睺的福,叛徒这顶帽子在他脑袋上扣得严严实实,他自己也不怎么想摘就是了。
师父会认为他是叛徒吗?
可明明……是师父让他这么做的。
钟长岭的视线往下瞟去,正巧,有个魔兵正拿奴隶取乐,用鞭子抽着他玩。钟长岭眼皮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下意识握起权杖,将那奴隶卷了过来。
大多数情况,巫族要服从于魔族,可到了钟长岭这种大长老地位,能让他服从的魔族也不过那么几位。那魔族士兵吓了一跳,见他面色不好看,行了个礼就想找借口退下。
钟长岭没拦他,任由那个士兵溜了,回过头一看,被鞭打的那个修士趴伏在地面,进气多出气少,唯有一双眼睛,明亮锐利,不像个将死之人。
“你又在……假好心什么?”那人抽着气骂他,“叛徒!孬种!”
青年手指蜷缩一下,语气冰冷:“不想死就闭嘴。”
那人只哈哈大笑:“像你一样苟活,不如死了好。”
钟长岭盯着他半天,终究没有怎么处置他,只让人把他关了起来。
在他居所下,重新修了一间地牢,专门关押那些“不听话”的犯人。在大长老表明态度后,主城区内拿囚犯取乐的行为瞬间无影无踪,看上去规整了许多,至少街道上不会再突然从角落里流出血迹,也不会再听到各种哀嚎。
“……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在钟长岭眼前被拖下去的一位比丘尼注视着他,双目明亮,不畏不惧,只不断念诵着。
主宗经文众多,随处可见,众僧尼迁逃时带走不少,又藏了不少,魔族不喜经卷,进西域后大肆焚毁。巫族不懂,也不屑去了解,听到那群犯人聚在一块儿念叨,还要给他们下禁言术。是以,钟长岭成了唯一一个能听懂的听众。
钟长岭叫士兵停下,慢慢来到那个比丘尼身前,眉头皱起:“你说什么?”
比丘尼咧嘴一笑,口里涌出鲜血来:“你何必明知故问?”说罢,她继续念诵,“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
这一段经文没什么稀奇,无非叫人明白自己罪恶,要改过自新,消除罪业。那比丘尼也是听闻大长老近日行事风格改了不少,大约是知道了太虚门宗主要来,心中觉得他为可教化之人,这才故意在他面前说这话。
“大长老,要不要把她……”手下做了个在脖子前一划的手势。
钟长岭摇摇头:“带下去,关押。”
自解知非,改恶行善?
他如何改?
手下人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将人拖走了,远远的,钟长岭耳边还回荡着那比丘尼的话。
刚要转身回屋,一直贴身藏着的翎羽忽然微微颤动,钟长岭一抖,快步进了屋内,反手锁上门又设下禁制,不允许旁人打搅。
正要跟上来禀报情况的下属不得不在门口等候。
果然是师父。
万鹤笙的语气一如往常般,温柔,宽容,她甚至没有因着最近传闻而对钟长岭有半点苛责,而是语气轻松地说自己最近得了空闲,又听说徒儿在西域,所以来此处看看他。
钟长岭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话语全都被咽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迫不得已?
可是……他最初明明是可以救下那些人的。
他终究还是问出口:“师父,您不怪我吗?”
万鹤笙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道:“虽有错,却不能全怪在你身上,也是我考虑不周。”
“过几日,我便接你回去。”
钟长岭一愣:“回去?回何处?”
万鹤笙淡淡道:“徒弟犯了错,自然要师父带回去关禁闭。”
“可我现在的身份尴尬,贸然离开,恐有后患。”
“无妨,他暂时奈何不了我。”万鹤笙话语中带着钟长岭从未听过的威慑力,“正巧,我也想与他交交手。”
和他交手?
钟长岭呆住了,急忙劝道:“师父,您别冲动。”
“自然不是冲动。”万鹤笙说,“过几日,我便到西域了。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去做。”
钟长岭已经怕了这句话,偏偏他无法拒绝,只好问:“师父?我该做什么?”
待听了对方的吩咐,钟长岭有些为难,还是答应下来。
那厢,无人知晓的海底深处,白衣剑客亦收到了通讯。
通讯很简单,寥寥数语,不过提醒他该到兑现承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