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聪明人很多。
况曼由一只老鹰,心生怀疑。而峡谷上的人,也因一个不合常理的书生骑马,同样也心生怀疑。
说起来,这也不是况曼他们大意,毕竟姜鲁尚武,书生入学院读书,先生还得教教他们君子六艺呢,其中,骑射是必不可缺的一门功课,所以,会骑马的书生极多。
况且目前他们已出陇西入了鄂州,远离了最有可能被发现的地方,自然警惕就少了些许。他们也没想过,泾山的土匪竟然是回纥探子。
探子不是老鹰,是人。
——人会思考!
显然,峡谷上的探子思维还很缜密,不过一个怀疑,便开始让人试探上了他们。
况曼三人打马狂奔,又在官道上行了近半个时辰。
泾山这一片,大山着实很多,这都骑马跑了快一天了,但入眼的,除了山还是山,和陇西百里不见山的地形完全不相同。
三人忙着赶路,皆想在天黑之前抵达最近的县城。
马儿的哒哒声,在官道上络绎响起,又走过一处峡谷。前方一处茂密的树林里,几道喝叱声,隐隐约约传来。
紧接着,便是几道刀剑相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起。
况曼一拉缰绳,勒住马,虚眯着眼,眺望远处:“前面出事了?”
“泾山很复杂,武斗时常有发生。”郁战吁了一声,拉住马,也往前方树林看了去。
况曼丹唇紧抿:“现在怎么办,咱们是直接过去,还是等他们打完了,再走?”
这里确实有些乱。
都说陇西人尚武,但在陇西时,她就没瞧见啥打架斗殴,但入泾山一天不到,土匪她见到了,打架也遇上了。
……好吧,况曼是个没什么自知之明的人。
也不想想她在陇西一天三杀,那仿若罗刹的凶恨样,稍有点眼力的,这个时候都不敢热血上头。
“我过去看看。”郁战夹马,就欲去查探前方情况。
话刚落,那打架的人似乎转移了战场,内力相撞的余波,陡然从树林里蹿出,几条人影,须臾间飞纵了林子。
出来的人一共有七个,都是男子,前方两人衣衫狼狈,身上还挂了彩,其中有一个嘴角处溢着血,看上去伤得很重。
在他们身后,五个彪形大汉大汉,气焰嚣张,急急而追,仿佛夺命的阎王。
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人,拳脚功夫不弱,而那两个受伤者,则一副世家公子的装扮。
两波人一出树林,况曼三人当即便分析清了情况,虽不知他们打架的缘由,但很显然,那两世家公子遇上了追杀。
这两世家子弟会点拳脚功夫,但都不怎么高,在况曼眼里,也就勉勉强强。
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抱歉,孟九重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况曼同样也是个事不关已,就懒得动的。
两人都没打算管这波事,他们不动,郁战自然不会动。
况曼见着突然冲出树林的人,表情木了木,随即瞅见他们打了过来,拉着马儿绕到了旁边,给他们挪地方,方便他们大展拳脚。
孟九重和郁战见状,也打马退远。
按说,他们三人都退这么远了,打架的人,怎么着都殃及不到他们,结果……也不知是误判了,还是两波人打架打得太投入,边打边前进,楞生生打到了况曼他们所在的地方。
不但如此,几人动起手来波动还极大。
这不,不知是谁发出一掌内力,结果这掌力被对手避开,咻地一下往孟九重骑的马腹打了去。
况曼眸子骤然一缩,身体本能绷紧。当即便欲当出手,将这掌力绞杀掉。
孟九重目前毫无内力,虽然察觉得极时,但手脚反应却不如内力傍身时那么敏捷,掌力都快拍到马腹,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这里,一旁郁战掌力倾泻而去。
浑厚劲风袭扫,危及关头,楞生生将那拍向马腹的掌力给绞杀在了空中。
旋即,他长剑一晃,一道骇然剑气,猛得一下,在地上划出一道宽阔剑痕。
剑痕下方,还有两个字。
【相杀?】
况曼看着郁战不吱声,以字发言的模样,唇角轻轻扬了扬。
真想知道郁方是怎么养的郁战,把这小伙子养的这么精明。
说起来,他们三人伪装,她和孟九重一个伪装成了不会功夫的小妇人,一个伪装成了文弱书生,三人中只有郁战,是一眼就瞧得出来,会功夫的。
而且气势大开,看着还有些凶恶。什么都伪装的很好,可唯独他嘶哑的声音,没办法伪装。
不能伪装,那便只能不发音。
偏偏不发音吧,遇上这种打架的场合,又得他出面交涉……
不过,交涉好像也难不倒他,一个照面,就学会了青蒙那一套,以剑气写字的方式来和人沟通。
【相杀】二字,苍劲有力,每一笔,第一画都犹如刀刻,又大又醒目,几个打架的人,想当看不到都不行。
“少侠,救命……”
两个世家公子看到郁战出剑,仿佛见到了救星般,搀扶着,跌跌撞撞向况曼他们冲了过来。
“少侠,这几个人是山里土匪,他们穷凶极恶,杀人越货,还请少侠出手相助。”
跑过来的同时,这两人似乎已接近体力不支,狼狈地撞到了孟九重的马儿上。
马匹受惊,狂躁的叫了两声,前蹄猛然一抬,孟九重恰在这时,身子忽地摇摇晃晃,一副被颠簸地快要从马上摔了下来的模样。
况曼见状,脚在马镫上一蹬,便要跨马过去救他,谁知,孟九重却突兀抬头,轻轻朝况曼摇了摇。
他摇头的幅度极小,看着似乎是受不住马儿昂头的冲劲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私下里朝况曼递出的讯息。
况曼见状,眸子微紧,但到底还是顿住了动作,只仿佛受了惊吓,“啊”的尖叫了一声。
声音听着无助极了。
而郁战则是本能地,飞身一纵,跃到孟九重的马上,紧紧拽住缰绳,安抚住马匹。
孟九重的脸适时变得煞白,本就看着单薄的身子,在这一场变故后,仿佛更弱了。
郁战将马安抚好,他双目冷凛地看着那两个惊到马的人,剑光一闪,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冷酷道【再往前一步,杀。】
……好吧,简单明了,但威慑却足够大。
吓没吓到惊马的两个世家公子不知道,但绝对是把他后面那五个,追杀他们的土匪给吓到了。
几个土匪直楞楞地盯着、那比剑招还要锋芒毕露的几个字,然后抬头,又瞅了瞅郁战那比阎王还要黑的脸,几人咽了咽喉咙,啥都没说,脚一转,一溜烟地跑进了树林。
况曼看着因被吓到,而逃跑的土匪,深潭般的眸底,一缕疑光闪过。
刚出来树林时还威风凛凛,这才眨了个眼,就被几个字和郁战的黑脸吓走……
——不正常!
而这两个受伤的世家公子,仿佛也被吓死了,打了个冷颤,缩着脖子退到了一旁。
郁战见他们退开,身子凌空,飞纵到自己的马上。
【公子,夫人,咱们继续上路吧】
况曼花容失色,一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手:“小于啊,幸好这次出门带上了你,要不然……”
后面的话,况曼没说,反正那受惊的态度是明晃晃地摆给了别人看。
孟九重适时追加了一句:“加三个月月钱。”
说罢,他巍巍颤颤夹了夹马腹,颠簸着骑马往前奔了去,仿佛是真被吓得不轻般。
况曼和郁战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为了不引起身后那两世家公子的疑心,三人这次速度比之先前慢了许多,一直这么骑马慢跑了近十里路,才默契地停下了马。
“那几个土匪不对劲。”一停下,况曼便回头凝视着后方,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几人在他们没有抵达树林之前,内力都能震得大树晃荡。
明显内力不错,他们应该是武林人。武林人做土匪,拦路抢劫,结果……却被郁战吓跑了。
什么时候,武林人的胆子这么小了?
能干土匪这一行的,怎么着也是比较豪横的人物才对,胆子小……啧啧,这演技不过关,还得再练练。
“不止土匪不对劲,那两个受伤的人也有问题,他们连着两次,都欲靠近我的马。”孟九重绷着眉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郁战没吭声,静听着两位主子分析。
况曼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感觉,刚才那几个人,是在试探我们啊?”
这场巧遇,该不会是别人特意安排的吧?
别说,况曼还真猜对了。
他们在这里讨论着方才的事,另一边,逃进树林中的五个土匪和那两个被追杀的世家公子,正哥俩好的坐在一起吃烤肉,并且,也谈起了况曼他们。
“我近距离观察过,那个文弱书生的确毫无内力,还有那个小美人,也没有内力,不像练家子的人。”
“据可靠消息,那个那姓孟的将一身内力都渡给了况娘子,那况娘子现在应该就是有内力傍身的人,老大会不会打眼了?”
“打没打眼,老大怎么能确定?三公子既然发出信息,说姓况那娘们有可能会入泾山,那咱们就得多留意着,是与不是都得调查清楚,不能误了三公子的事。”
“那娘们杀了三公子不少人,心大了,想进泾山,泾山可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回头给凤凰寨那边传个消息,让他们多留意一点。”
“瞎说什么,赶紧吃,吃完了,咱们还得追下去,看看他们落脚在哪里?我们累一点,跟梢几天,等他们出了咱们负责的范围,该操心的就是就不是咱们了。”
“这姓况的娘们邪乎的很,连三公子的信鹰都能发现,等会儿大家小心点,别被她发现了。”
众人点点头,大口嘶咬着手上的烤肉,囫囵吞枣几下将手里食物吃完,然后灭了火,一番变装后,走出了树林。
十里之地外,况曼说出这些人可能是在试探他们之后,便越发觉得他们可疑了。
孟九重沉眉:“极有可能。”
况曼目光透出惊疑,诧异道:“我们哪里露出马脚了?”
奇怪,难道他们暴露了?
不,不,以他们现在这身装扮,不可能暴露?
……既然没可能暴露,那这些人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孟九重:“他们要试探的目标,也许并不是我们,不必管他们,先上路,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城里。”
况曼轻轻颔首,马鞭一甩,先一步踏马奔了出去。
孟九重与郁战急忙跟上。
接下来的路程就比方才平静多了,一直到他们入城,期间都没有再发生过什么事。
平谷县,一个坐落在群山之中,极为偏僻的县城。
这个县不止偏僻,县里的建筑也较为寒碜,一个城里,竟然只有四条主街,这规模,完全就不像是一个县城,倒像是一个镇。
从大街上打马过去,况曼看到了这个县城的衙门。
……好吧,确定了,这个县城是真的很穷。街道寒碜便罢,连衙门都破破烂烂,仿佛许久没有修葺过般。
“平谷县地处泾山范围,泾山的山匪太多,每年到了丰收季节,山匪便会下山抢劫,官府往往连税都收不上来,所以,较为穷。”
孟九重看况曼闪过疑惑,低柔的嗓音轻轻响起,为她解释原因。
“朝堂就放任泾山山匪作乱,不管吗?”况曼听完解释,淡淡问。
孟九重:“管不过来,朝廷的主力几乎都在边关,像这种土匪,一般都是省府自制。吕承风倒是剿过几次匪,但功效都不大,每每剿匪,山土匪都会躲进连绵大山里,等到风头过了,就又聚集起来继续为祸。”
这边地势太复杂,剿匪不易,而且……没人知道吕承风是真的在剿匪,还是只走一下过场。
天已黑下,小城并未有多少光亮,四处都暮气沉沉,感觉不到一丝鲜活。
况曼听完,不置可否,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没走一会儿,前面就出现了一家客栈,况曼跳下马,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牵着马缰往客栈走去。
客栈的生意有些不好,从敞开的大门看进去,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店小二和掌柜都不在。
“有人吗?”况曼伸着脑袋往里觑了一眼。
声音落下,大堂后方的一个小门处,店小二匆匆打帘跑了出来。
“来了,客官。”
小二扯着笑脸,麻溜地跑到客栈外,然后热情地朝况曼三人道:“几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况曼将马缰递给店小二:“小二哥,我们住店,麻烦等会帮我们喂一下马。”
“好嘞。”店小二滑稽地把手上的汗巾甩到肩膀上,把三匹马往客栈后方牵去。
这会儿功夫,这家客栈的掌柜也出来了。
“三位客官里面请。”掌柜笑呵呵地招呼着三人。
“两间上房。”况曼朝掌柜地说了一声,黑眸往孟九重看了一眼。
刚才下马时,他走路姿势有些别扭。没有内力护身,骑马一天,怕是已至极限。
“等会提三桶热水去房间里。”况曼向掌柜交待了一声。
去栓马的店小二回来了,掌柜的让店小二带况曼他们先回房,自己则进厨房,吩咐厨房里的伙计烧水。
回了房,况曼让孟九重先歇一会儿,自己则拿起郁方绘制的地图,研究起来。
“昌河距离朱果所在的位置最近,九哥,我们从昌河那边入山怎么样?”况曼盯着地图,一边研究,一边道。
“昌河不行。昌河两侧皆是陡峭悬崖,不易入山。”孟九重后背倚在椅上,修长的双腿微微打开。
没有内力,确实有些行动不便。
以往骑马三天三夜,都不见身体不舒服,但现在,不过短短一天,大腿内侧竟有些隐隐作痛。
而且……阿曼,似乎还知道了。
况曼修长手指轻扣着地图,拧眉道:“那从哪里入山?”
孟九重伸出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个黑点:“从阿贝镇入山。那里入山,比较好走,而且还避开了凤凰寨。”
整个泾山,真正有威胁的就是这个凤凰寨。
这个寨子在这一片横行好多年,据说,姜鲁什么时候开国,这个寨子就是什么成立。最开始的时候寨子里的人,多是一些避战祸的武林人,建寨只是为了让大家有个安身之地,并不是干抢劫这一行。
武林人,多少会点功夫,有功夫傍身又生在大山之中,不可能饿得死。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寨子的作风就变了。
他们开始下山拦劫商队,最后演变成了现在的一方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