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阮筝也是一日起得晚过一日。
每日里都得白苏青黛两个人轮番来叫,才能勉强睁开眼睛。两个丫鬟还得在床边轮番拿各种吃食引诱她。
“姑娘,今日里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翡翠糕芝麻凉卷。”
“奶饽饽和四色饺子也备好了。”
“还有贵妃饼,姑娘不起来尝尝吗?”
青黛说到这话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来不爱读书的她一时兴起,竟也掉起了书袋子念了两句诗。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姑娘,这说的是杨贵妃吧?”
阮筝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扭头问她:“你这从哪儿听来的诗?”
“不知道,大约是哪日上街听说书先生说的。当时说到这两句时满茶馆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对头,姑娘,这到底什么意思?”
白苏因自小跟着家中学医粗通文墨,比青黛知道得更多些,这会儿便笑着拿手肘捅了捅她,冲还赖在床上的阮筝一扬头:“你现下念这两句诗,简直是再应景不过,这就的不就是我们家姑娘嘛。”阮筝被她俩打趣得羞红了脸,一时情急跳起来就要“打人”,结果身子一软头晕目眩,扭头又倒在了床上。
吓得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来扶她。青黛凑得近了这才注意到阮筝脖颈里的红痕,下意识说了句:“哎呀,王爷下手怎么这么重。”
白苏也在旁边附和:“是啊,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阮筝无力抚额,这两个小丫头跟在她身边时日甚少,如今是愈发地口无遮拦了。在王府里居然也敢这般胡说八道。
不过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好似上一世她俩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只不过那时候彼此间的心境与现下截然不同,唯一相似的大概就是两辈子里她都是那个被折腾得极为“凄惨”的一个。
白苏更沉稳些,此刻更轻扯青黛衣袖道:“好了,咱们还是赶紧侍候姑娘起身吧,要不然今日的早饭又是吃不着了。”
阮筝无力争辩,无奈承认白苏说的都是事实。她嫁进王府半月有余,除了回门那日正经用了早膳外,剩下的日子里几乎都没有正点吃饭的。
男人怎么就有这么多精力使不完呢。明明他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一道用膳时韩逸和孟朗还时不时会进来打扰与他议事,有时候门客官员深夜拜访,经常到了亥时才结束。
可不管他多晚回来,也不管回来时她在做什么,总是逃不过那桩事情。夜夜如此,搞得阮筝半月过去还跟新婚一样,真真是应了那两句诗里的描写。
她突然觉得再娶两房侧妃入府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好歹那事儿上能帮自己分担一二。
再这么下去她可真要叫他活活折腾死了。
阮筝懒洋洋地起身,用了自己喜欢的早膳后便开始把等在外头的管事和婆子叫进来议事。王府阔达,内里的大情小事一天下来不知道有多少。虽说大多为鸡零狗碎之事,可王爷治府威严下人不敢懈怠,事事都要来回禀了王府才是。
纵使阮筝有心偷懒,想叫他们自己做主,这些人也皆是诚惶诚恐,大多不肯应下,非要她拿个主意才是。
于是阮筝每日不仅要为库房里的绸缎珠宝操心,连厨房里的油盐酱醋烦心。她出嫁前在家中不曾管家,这些事儿做得也不顺手。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管她那个小院子还算爽利,可这么大个王府让她俩来管也实在是力不从心。
于是每日时主仆二人皆是疲于应付,一天下来阮筝连个坐下歇会儿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这样下去我给王爷纳的鞋底得明年才能纳完了。”
青黛一面给她捏肩一面不客气地戳穿道:“就算有时间姑娘你也懒得动手啊,还不如约姜姑娘喝茶逛戏园子来得更有意思。”
阮筝瞪她一眼;“就数你最能说。你既这么能说会道,往后这府里人的来回事儿便都你来应付吧,你且与他们扯皮去,我才懒得管。”
青黛吓得连连摆手:“姑娘可别开玩笑,我怎么管得了这么多事儿。听闻从前府里管事的是宫里出来的几个姑姑,后来有一个犯了事儿被王爷处置了,剩下的也都叫王爷打发出去嫁人了。所以如今府里全得靠姑娘您了,您可是当家主母,万不能躲懒偷闲,凡事都得支棱起来才能教底下那帮人听话服帖才是。”
阮筝也想将王府内外的事务打理好,可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来确实对管家之事不熟悉,二来也得怪封瀛那个纵欲无度的家伙。
但凡他每晚在房里少闹腾一会儿,她也不会日日起不来床累得没精神管家。这事儿说到底就得怪他。
还把宫里来的姑姑们全都赶出了府,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嘛。那些人除了那个郑太后的眼线,旁的尽可以留下嘛,留下帮帮她也是好的啊。
这人做事真的是绝。
一想到因为他的缘故害自己如今这般辛苦,阮筝就心怀怨气。于是那天晚上用膳时脸色便不大好看。
封瀛何等会察言观色之人,从一进屋便注意到了阮筝的不悦。但他虽会识人却不会哄人,尤其是在哄女人方面,当真是白纸一张。
于是在没搞清楚夫人为何生气之前,为免事情变得更为糟糕他选择视而不见,先陪阮筝用完饭再说。
那一日的晚膳吃得格外安静,主人们不开口说话搞得丫头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白苏和青黛远远地站在角落里,谁都不敢上前触霉头。
好在封瀛虽威名在外,到了阮筝屋里还是收敛了不少,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她的丫鬟们不算苛刻。只是虽没有疾言厉色却也不曾温言细语过,搞得两个丫鬟一见他就跟见了阎王似的。
平日里有阮筝哄着他,两人边说边吃倒也相安无事。今日屋内气氛明显不对,吓得旁人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阮筝憋了一肚子气没处使,脸色比封瀛还要阴沉些。随便扒拉了两筷子就懒得再动,托腮坐在桌边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
她在想该寻个什么上头开腔才好,发脾气也得有借口。夫君看上去完美无缺,也不曾在外头拈花惹草,她就算想发小姐脾气也无处使去。
正犹豫间便见封瀛盛了碗汤搁到她面前,温言哄她道:“吃不下别的那不如喝碗汤先,润润喉暖暖身子再说。”
阮筝看着他端过来的那碗汤,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面子地喝了一口。汤一喝进嘴里她就想到了个借口,刚想说喝了汤便更吃不下饭了,就见韩逸急匆匆走了进来。
看那神色像是有要事,封瀛沉了脸刚训了他一句没规矩,阮筝倒是主动道:“要是有什么事儿你便先去忙。”
她也得再多点时间想想怎么跟他开口发脾气才好。
韩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对夫人的拜服更无体投地。方才一进屋他就察觉到自己鲁莽了,正想着今日怕是要挨顿板子了,没成想夫人轻飘飘一句话王爷便没计较他的莽撞,反倒立马听话起身和他一道去了前院。
看来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啊,现在这个王府才像是个家嘛,虽说还是规矩森严,但好歹有了几分人情味儿啊。
结果封瀛人刚踏出屋子便冷冷开口道:“今日且饶过你,再有下回不必我说,自领板子去便是。”
韩逸吓一跳,赶紧应是。
两人去了前院议事,将阮筝一人留在了厅内用膳。封瀛一走屋内的气氛立时便松了下来。白苏和青黛依次上前给阮筝端茶递水,眼见她实在不愿再吃,便着人将饭菜撤了下去。
待闲杂人等一走,阮筝喝抿着茶杯问两个心腹丫鬟:“你们说若是我想发脾气,找个什么由头好?”
两人听了皆是一愣,白苏反应快些问道:“姑娘为何要发脾气,是谁惹姑娘不痛快了?”
“自然是他了,若跟旁人哪用得着发脾气。”
也是,白苏了然点头。姑娘如今是王府主母,教训下人也不必寻由头。
“可姑娘为何要跟王爷生气,可是王爷做了什么事儿惹您不高兴了?”
“是有一些小事儿。”
“既是小事那也不值当生气啊。”
阮筝愁眉不展道:“所以才要寻个由头嘛。”
青黛听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姑娘您这是要没事找事对不对?”
“对。”
两个丫鬟皆是冷汗流不停。这是什么情况,新婚才刚半月,王爷待姑娘也是没话说,为何自家姑娘还要没事找事同王爷吵架?
是嫌好日子过多了腻得慌,非要寻点乐子吗?
青黛想了想道:“我阿娘同阿爹从前也这样过。我看我家隔壁的吴叔吴婶也是这样,经常为些鸡毛蒜皮不值当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我小时候还问过吴婶为何,吴婶说不为何,说想吵便吵了。女人要吵架男人就得受着听着,要是能不回嘴不动手,那便是个好男人。”
白苏家里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听了大惊失色:“所以成婚后非得这么闹腾吗?”
“倒也不是闹腾,只是有些不痛快的事情大概不能同外人道,所以只能关起门来跟自己的夫君闹了。姑娘你若是要闹的话悠着点儿,别吵得太上火以免伤身子。一会儿你就说王爷没好好陪您吃饭,随便数落他两句便得了。”
阮筝听她说得有理,默默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外院里封瀛忙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待把来人打发后正准备回后院,突然想起阮筝今日不痛快的事儿,于是叫住了韩逸道:“你可还记得你儿时父母吵架时的情景?”
韩逸少小进宫侍候封瀛,说起来在父母身边待的日子不算多。不过自打跟着王爷出府后他时不时也能回家一趟看望爹娘,倒是也与他们多了一些相处。
比起封瀛来他自然在这方面经验更多一些。
听到这话韩逸立马回过神来,问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没做对惹王妃不高兴了?”
“她确实有些不悦,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哄她,你倒说说看你父亲在家中是如何哄你母亲的?”
韩逸还真仔细想了想,然后才道:“大约就是买点吃食吧。我娘爱吃蜜饯,每每不痛快了我爹便上街买蜜饯去,回家便把我娘拉进屋子哄她高兴。那些东西我爹说了是只给娘一个的,连弟弟妹妹也不许偷吃。”
封瀛听了一愣,问道:“如此便可?”
“大约是吧,王爷要不试试?只是这会儿街上蜜饯铺子都关了,府里厨子现做也来不及……”
封瀛打断他的话头:“王妃不爱吃蜜饯,叫人开库房门。”
“王爷您这是要……”
“王妃爱珠玉,你陪我去挑一匣子好东西。”
封瀛在库房里忙活了许久,总算挑了一匣子品相极佳的翡翠珠子与珍珠玛瑙,颗颗皆是极品。
韩逸全程陪同,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家王爷心情这般愉悦过。
这里面的东西从前王爷都没打正眼瞧过,不管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还是哪边进献上来的,抑或是陆小将军哪里寻来的宝物巴巴地送过来,王爷多半也只会说他一句:“无事寻这些东西做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陆小将军便会笑着道:“自然是让你留着日后娶媳妇用啊。”
王爷则总是一脸不屑谈论这个话题,叫人总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跌进女人的温柔乡里。谁能想到王爷一旦娶妻后竟是这么个宠妻的人,连给夫人挑宝石都能高兴成这样。
韩逸大开眼界,只觉得今天挨了一句训都是值了。
挑完宝石后两人便分道扬镳,封瀛抱着匣子回后院去找阮筝,韩逸则回自己院子和孟朗说起了这事儿。
“你是没瞧见王爷那样儿,我甚少见王爷笑得这般欣喜过。要说有也就成婚那日吧。想不到王妃这般有本事,能把王爷哄得如此高兴。”
孟朗听说他陪王爷去库房挑了一匣子宝石,有些不解:“为何在挑东西?”
“听王爷的意思似乎是跟王妃吵架了?”
“所以吵架了就要送宝石,就不能送点别的?”
“投其所好嘛,但凡女子哪有不爱珠玉的,王爷只消把那匣子呈上,王妃必定就雨过天晴。”
“那若不是女子呢?”
“不是女子便要想别的法子了,若是小孩子那自然是糖果点心最好,男子嘛读书人送诗画,习武之人就送兵器。怎么,你是得罪了谁,要向人赔罪吗?”
孟朗听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问。”
韩逸懒得理他,自顾自幻想王爷回屋后向媳妇赔罪的光景去了。
在他看来王爷长得这般英武,又主动放低身段讨好王妃,这和好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儿。
封瀛进屋前也觉得此事不难,虽说不知阮筝为何不痛快,但这么多好东西摆到她面前,多少能换回个笑容来。
没成想他一进屋便没见着人,堂屋里不在卧室里也没有,次间梢间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暖阁里才找到了阮筝。
当时她手中拿了本账本蹙眉倚在罗汉床上,见他进来不过微微挑眉,眼神比起他离开时更显不悦。
封瀛的心立时咯噔一下,只觉得手中的匣子也成了无用的东西。
思来想去他也摸不透阮筝气恼的点,最终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倒是阮筝见他进来后将手中的账本一合,一副不愿与他多说什么样子,下床趿了鞋便要走。
封瀛哪里肯放她走,二话不说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就把她整个人搂了回来。
待紧紧搂在了怀里,这才沉声道:“怎么了,到底谁惹你不悦了?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阮筝白他一眼,虽说有些紧张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除了你还能有谁。这府里其他人都好得很,你也别想找旁人的麻烦,这事儿就是你的不是。”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请夫人明示?”
“你方才去了哪里,饭都没吃完说走便走,一走还这么久。你若不想回来索性歇在前院得了。反正你在那儿也有间屋子,离了我还能叫几个小丫鬟过去侍候,泡壶清茶赏赏月色,说点体己话也是美事一桩。”
封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这是听了什么闲话,才这般胡思乱想?”
阮筝心想压根儿也没听什么闲话,她就是想使点小性子让封瀛今晚别再缠着自己不放罢了。一想到她那酸疼的小腰抽筋的小腿肚她就心肝直颤。
可没想到越说话越多,后面那些东西都是她随口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