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笑,这么近笑,仿佛能看到光落到他眼睛里。
“是吗,”他轻轻道,“我倒觉得很久。”
这时王珂打了个哈哈,拿起杯子:“没想到今年人来得这么齐,沈又又,你可七年没来了啊,每年喊你,你都不来,还有远哥…”
他一个个招呼过去,自小的优渥生活让他在场面上丝毫不差,等转到顾明真这边时,举杯和她碰了个:“顾明真,好久不见。”
顾明真突然觉得,闺蜜给她涂的睫毛膏有点难受。
她一言不发地往杯里倒上酒,和王珂一碰,仰脖一口将酒干了。
其他人一阵起哄。
“真真,还是这么爽快啊!”
顾明真放下酒杯,说了句“是啊”。
沈双目光流转,看着这两人,又看看其他人,正要拿起酒杯,却见旁边这人拿过旁边茶汤,替她将杯碗碟烫过,动作娴熟又优雅,而后才将它们推过来。
沈双看向季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过桌上的醒酒器,往她杯里倒上一杯唐培里侬,深红色酒液滴入水晶般的高脚杯,发出涓滴般的声音。
很轻微,但不知道为什么,倒让包厢里原来还吵闹的人安静下来。
他们看着这英俊逼人的男人拿着醒酒器倒酒,一截腕表露出,十指修长,搭着玻璃器皿的手有种骨感的白皙。
酒杯七分满,男人抬头,微微一笑:“容易醉,少喝一些。”
沈双看着季远那双弯弯的、仿佛也醇着桃花的眼眸,接过酒杯,笑着道了句“谢谢”。
这事情就告一段落。
同学聚会,不外乎吃吃喝喝,侃侃大山。
混得不如意的,要么沉郁、要么奉承,希图在过去的同学圈里找到点人脉,沈双还看到一个过去成绩不错的男同学在卖保险,给她递了张名片。
沈双接了,她倒没什么不适感,当年她在地下室住了三年时就知道,生活是把吃人的刀,要昂首阔步在刀上走很难,卑躬屈膝也并不值得让人鄙夷。
当然,混得如意的,就是酒一杯接一杯,红光满面,滔滔不绝了。
但这包厢里,谁也不敢说自己混得比王珂好,王珂大小算个富二代,家里开连锁日用品公司,虽然不算发达,但在江城也是数得着的,学历不错,颜值也不错。
而沈双更是家喻户晓的明星,时常在门户网站上刷到她脸;沈溪宾大博士在读,连顾明真也是高学历——
更别提这里面还有个季远。
到季远这地位,就完全是普通人够不着的了。
所以,他出现在这儿,大部分人都不十分自如。
成人了,意味着懂了。
懂得这世道本来就不公,有些人从一出生就站在别人一辈子到不了的钟点,懂得隐形的阶级确实存在,学生时代勾肩搭背、一起打篮球的手,再也不敢搭到对方肩膀,只敢小心地拿起酒杯,该笑时就笑,该起哄时就起哄。
沈双默默地看着,她发现,在这样的场合季远依然显得游刃有余。
只要他愿意,就不会给任何人难堪,即使是有些过度的奉承,他也只会笑笑,场面渐渐转圜过来,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聚餐到一半时,季远突然站起:“出去抽支烟。”
说完,长指拈起桌上的烟盒,走了出去。
过不了多久,沈双也起身。
饮料喝得有些多,她要去趟卫生间。
从汀字包间去往卫生间,要经过一段路,沈双顺着长廊转了个弯,还没到地方,就发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很高,很瘦,黑西装、白衬衫,一只手拈着烟半垂,吐烟雾缭绕里只能隐约见冷而淡的半张脸。
眉骨分明,凉薄昳丽。
季远。
很久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了。
沈双一哂,正要继续往前,却见一点蓝色裙边露在了黑色西裤旁。
她这才发现,沈溪也在,被季远挡住了大半边身子,不知道在做什么,隐约还能听见一点儿低泣。
是…在哭?
沈双无奈了。
她没想到,自己跟季远都分手了,还要撞见这种狗血场面,只是说起来,这场面和七年前倒是意外的相似……
沈双无意掺和进去,干脆往后一退,退到长廊的折角处,打算等那边结束再去卫生间。
只是沈溪似乎过分激动,那时不时高亢起来的声音还是不听话地钻进她耳朵。
“季远,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我努力考进你的学校,就为了接近你那么一点点,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哪怕一点呢?”
声音如泣如诉。
“我向你走了九十九步,只需要你走一步,不,一步都不用,05步,03步,01步都可以,只要一点点,我就……”
“抱歉。”
男人冷而淡的声音,就像吹过西伯利亚上空的风。
“……抱歉,又是抱歉,七年前是抱歉,七年后还是抱歉。”
“季远,又又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
空间静了静。
沈双在那头想,她可真是飞来横锅。
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充其量她只是季远前女友啊。
可沈溪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仰头,虔诚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的眉眼、他的五官,就连他抽烟的模样都令她着迷,和他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一样。
她那么爱他。
可这个她付出全部去爱的男人却只是勾了勾唇角,那唇角薄凉:“哦,你谁?”
沈双:……
她仿佛听到了一阵心碎的声音。
果然,那边沈溪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
“你不认识我?”
“抱歉。”
男人又一句抱歉,轻轻叹息。
沈溪看着他,过了会,像是受不了这刺激,呜咽一声跑了。
沈双则是懒洋洋地靠着墙,心想:
这人损起来可真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