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谭F并不知道,他被一个千里之外的昆同学给带了节奏。
或者说,他其实隐约有了些感觉,毕竟一切来得都太过巧合了。
但谭大人并不在乎这些也就是了。
于他而言,一切所求无非是为了让大周的芸芸众生,既如此,便不存在什么全套和套路,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甚至自己还占了大大的便宜。
在变革之路上,有了仙境提点,就能够省略掉众多弯路,就像是一场考试,不仅开卷,还有人在黑板上把答案写出来了,难度自然大大降低。
无论动机如何,这都已经算得上是上天的恩赏,没什么好挑剔的。
所以此时的谭大人毫无心理负担,也不准备改变自己的立场,每天都在精心准备着。
除了要教导公子章以外,还要为了周国的未来铺路。
今天的这次宴请便是这个目的。
他在进门前,还专门整理了一下衣领袖口,叮嘱亲卫在外面守好,随后才推门进去,脸上带着温和笑容,声音都格外和煦:“想必你们就是钟家郎君吧?”
听到动静的钟家兄弟立刻回头。
钟尧显然是认识谭F的,于是他立刻起身,躬身行礼道:“见过谭大人。”
钟左也立刻跟着行礼。
若是往常,他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和这人争个高低,可是现在不同了,眼前这位是大周最大的权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根除周国世家的霹雳手段,到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己自然是要老实些才好。
但是钟左偷偷瞧着,却觉得这位身着荼白的谭F大人半点没有传闻中的狠辣凶狠,反倒温润得很。
尤其是那张脸,当真生的好。
怪不得当初这位科举得了状元后,跨马游|街时,投掷而来的花朵荷包都快把他淹了。
脑袋里想着事儿,表情也难免有些出神。
好在没有引起太多关注,谭F坐下后先朝着左右瞧了瞧:“柯利弗还没到吗?”
这次开口的是钟左:“他似乎对倚绿楼十分好奇,刚刚说要出去转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谭F笑笑,也没有让人去寻,而是道:“其实此番请二位前来,是有些事情要请你们帮忙。”
此话一出,钟左就瞪大了眼睛。
他以前也和不少达官显贵打过交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绕圈子不会说话的。
想是这样直接进入主题的着实让人有些不适。
而钟尧已经拱了拱手:“大人但讲无妨,我等虽然是出身卫国,但是两国之间本就友好,加上我们的大半产业都在周国境内,自然会尽己所能。”
一旁的钟左想说,把周国当大本营的是你,为什么要把我也扯进去?
再说了,就算谈生意,也该是一起谈,你凭啥直接代表了两个人!
可是碍于眼前的谭F,钟左只能把话咽回去。
谭F则是道:“前些日子,蛮国派了使节前来,希望可以从我国采购酒水,如今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要找你们问问那边的情况。”
此话一出,钟家二人就是对一眼。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警惕。
换成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但这俩都是人精,单单是蛮国派遣使节的事情就不是他们一介商人可以随便听的。
结果现在不仅听到了,还要问他们的意见?
这要是说错了,怕不是反手就会被扣上一个干涉朝政的罪过,拖出去表演一下啥叫血溅七尺……
钟尧眉尖微蹙,显然有些犹豫。
倒是钟左胆子大,直接抬头看着谭F问道:“大人当真想要听我们的意见?”
谭F点头:“对。”
钟左缩在袖子里的手渐握成拳,想着,拼了!
他之前在班奎的时候,就是靠着赌,这才能拿下了黑水的生意。
现在不过是再赌一次罢了。
可是此时,钟尧却回过头,眼睛微微眯起,用口型对他说着:
你、想、清、楚!
不、要、浑、说!
这话要是别人说,钟左或许还能听一听。
但是出自宿敌之口,他不仅没有被劝住,反倒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偏要说出来不可。
于是,钟左定了定神,没想太久就开口道:“要我说,能卖,而且必须卖。”
此话一出,谭F还没端起的杯子直接落回到了桌上,一直淡定自若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其实之所以这么问,他还真的不是为了真的得到什么答案。
因为之前内阁开小会的时候,已经统一了意见,就等着明天早朝时将蛮国使臣的请求婉拒。
毕竟这烈酒可是他们好不容易从琅云仙境里学来的法子,到现在还都只有官酿酒,民间都不允许私酿,就是怕这浴火即燃的东西被用到邪路上去。
结果,现在,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商贾居然敢大放厥词,说要开放酒市,还要卖给曾经与周国为敌的蛮国?!
原本因为仙人缘故而对钟家兄弟高看一眼的谭F,此刻已经面无表情,那模样,就像是在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一句话――
本官看你是活够了。
但是让谭F意外的是,原本不愿多言的钟尧在细细思量以后,竟然也缓缓点头,对这个胆大妄为的想法表示同意。
这下谭F不淡定了。
他直接把茶杯推远,而后直直的盯着两人,声音都变得严厉:“你们最好说清楚你们这么做的原因。”
虽然这句话听上去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但是钟家兄弟很清楚,假使自己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话,只怕出门就能被送去牢里冷静一下。
换个寻常商贾,只怕此时已经吓得浑身颤抖。
好在这两位都不是平常人。
在长久以来不死不休互相捅刀的日子当中成长起来,无论是钟尧还是钟左,胆子都格外大。
于是这会儿钟左没有收到丝毫影响,声音格外平稳:“我之所以这么建议,便是因为草民在为了大人以及周国考虑。”
谭F:“你可知道酒液有多紧要吗?在周国,甚至不允许私自贩售的。”
钟左:“草民自然知道,之前草民就想做这方面的生意,差点被抓起来,唉,说起来那次也是我太过不小心。”
谭F:……
这算不算自爆?
而钟尧听着这人越扯越远,还有自首的嫌疑,于是立刻轻咳一声,打断了对方,随后开口将话题拉了回来:“酒水紧要,且如今酿酒之人不少,可目前最厉害的依然是大周。如果周国回绝了蛮国的要求,便是放虎归山,倒不如答应下来,这样才好拿捏他们。”
谭F眉头微蹙:“拿捏?何解?”
钟尧认真道:“酿酒,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原料,要用到不少粮食,蛮国耕种起来本就困难,而且其中要用到的种种酿造工具和酿造技术都是缺失的,而他们那边地处寒地,尝过烈酒滋味怕是就撂不下了,也就是说,这门生意是可以一直做的,只要有货源,就会有买家。”
谭F对这些也清楚,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句:“然后呢?”
钟尧不再言语,扭头看钟左。
这人也没有犹豫,直接道:“在我们钟家,有句话叫造不如买,买不如租。”
谭F微愣。
他虽然读书好,善于治国理政,可是对于经商之事却是一无所知。
于是这会儿便问道:“此话何解?”
然后就听钟左解释道:“就拿蛮国举例子,如果周国将酒水扣住不卖,他们又万分想要,那么他们官家自然会想尽办法将此事提上日程,将所有难题攻破,到那时候,周国不仅卖不出东西,反倒会迎来竞争。与其如此,不如卖给他们,让他们习惯于依赖,并且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到那时候他们怕是不再想要承担研究此事付出的成本,周国的生意就能长长久久。”
谭F震惊的瞪大眼睛。
钟左则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只要他们依赖习惯了,未来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到那时候,大人想如何就如何。”
此话一出,谭F直接站了起来。
显然这是他的知识盲区,而这番言论明显颠覆了谭大人的基本认知。
这般反应被钟尧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惊讶。
他跟在何依依身边,也是常见到谭F的,虽然没有太多来往,可是作为商贾,需要时时刻刻了解的可不单单是商路和市场,对于官员的脾气性格也是要探听些。
探听来的结果便是,谭F下手狠辣,对政敌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但德行却是极好,私德没有任何把柄。
这样的人合该在宦海沉浮,但想事情的方法也会偏向于正统。
自然不知道这些商人才明白的套路。
而这个想法的可行性极高,不出意外,谭F会接受。
可就是自家这个傻阿左怕是要躺坑里去了。
钟尧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抬了抬眼皮,又很快落下,不发一言。
而谭F本就聪明,只许要有个开头,他就能自己想透彻。
最初的惊讶之后,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好几下,然后才缓缓道:“是了,是了,这般卖过去,价格我们定,熟练我们定,让他们欲罢不能。即使他们未来想清楚了其中关节,怕也是丢弃不掉的。”
钟左笑道:“是啊,其实只要我们让蛮王和王室习惯与此就是了,这是阳谋,反正只要王权不撒手,其他人就算有聪明的也没用……哎呦!”
还没说完,就被钟尧给了一肘子,硬生生打断。
钟左有些气,可是却发现钟尧比自己更气,还有惊慌。
要知道,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不是王权至上?
钟左说了这话,到有些像是指桑骂槐。
钟尧甚至觉得,谭F随时都可能把自己这个满嘴跑舌头的弟弟给拉出去砍了。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谭大人就像是半点没听到,表情都格外平静。
沉默片刻,谭F抬起眼,开口问道:“你又如何能确保他们不会私自酿造?”
钟左嘿嘿一笑,声音轻轻:“私自酿造更好,只要大周死死拿捏住酒水的价格,那么这里高度白酒便是蛮国贵族专享的,一旦他们兴起仿造的心思,邻国又不会对他们出口粮草,他们必然要从自己的地方里取拿,而蛮国本就缺少粮食的。”
话说到这里,谭F瞬间心领神会:“如果本就少的粮食被征走,哪怕没有争斗,也会有些乱子的。”
钟左还是笑眯眯的,嘴里说着:“草民一介布衣,不懂这些。”可是看他的表情,分明是清楚的。
与此同时,他也清楚,谭F一定会采纳这个建议。
因为蛮国和周国之间的关系,用仙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塑料得很,再加上此事本就是对方求上来的,周国只不过是和他们做贸易罢了,并没有想旁的歪的斜的。
就算未来有了什么纷乱,也需要蛮国贵族足够贪图享乐的脾性加以配合,怪不得旁人。
果然,谭F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声音都让人如沐春风:“如此看来,这酒水卖给他们也不无不可。”
钟左也笑:“是啊,只要控制住度数就好,还是跨国贸易,赚的钱不知道有多少。”
然后,他就想要说一说其中带来的利润,进而引出自己的主要目的――
你看,我这么棒,这生意是不是给我来做啊!
哪怕只是零售代理呢?
我保证能做得很好的!
但在他开口之前,谭F已经站起身来,走上前,亲自将钟左扶起。
这着实让钟左吓了一跳,连道不敢,急忙忙地顺势起身。
随后就听谭F道:“郎君大才,为我解决了一件难事,合该给郎君一些谢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