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在帝心?(2 / 2)

他瞪着裴大人,瞪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皇帝陛下露出悻悻的神色,一拍桌子,很有些郁闷地说:“行了行了,说你两句,你还跟朕生起气来了!朕要你的美玉做什么?拿走拿走!”

他抓起玉璧,“啪”一下丢出去,正丢在裴沐手边。

裴沐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玉璧,又看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还是板着脸:“陛下,臣不受嗟来之食。”

“你……!”皇帝一噎,神色立时不善,“裴沐――朕平时赏你的还少了?就为了个美玉,你就这么同朕较劲!”

裴沐低下头,暗自翻了个白眼。

姜月章――她呸。

皇帝久等不来想要的反应,更是生气。他怒而起身,大步走下来,不顾帝王之尊,半蹲在裴沐跟前,抓住她下巴,咬牙道:“你真要同朕赌气?”

裴沐心里再翻个白眼,一张俊俏得过分的面容也流露点冷笑――看着确实像赌气了。

“臣之前就为了程氏的事,在外头追查了大半个月,也没见着陛下。前夜刚回来,又为了守备的事忙了两天,昨夜一宿几乎没合眼,今早还颠颠地去订了乌梅,忙到晚上才有空拿,接着就在厨房精心侍弄了一个多时辰,才按着陛下的口味调好乌梅饮,满心欢喜得端了过来。”

裴沐一边说,一边心中打个寒颤:真是不试不知道,原来自己说起肉麻幽怨话来也能一套套的?师父,希望您在天之灵不要笑出声。

不过她表面姿态很是行云流水,做足了个冷笑含怒的冰霜样。

“谁知道,一来就看陛下给臣甩脸色!好,是臣活该,累死累活七年,也不过得个人人背后唾骂的佞幸男宠名头,谁都能嘲笑臣,陛下也对臣随打随骂。臣这便请辞,陛下乐意叫谁来代替臣的位置,就叫谁来……!”

被摁倒的时候,裴沐还有一些台词没有说完。她犹豫了一下,思考自己是甩开他,继续说完那堆肉麻兮兮的幽怨台词呢,还是就这么顺水推舟。

但这一犹豫,就被皇帝给顺利摁倒了。

她想了一下,觉得挣扎太麻烦,也就躺平任亲了。她毕竟还是要继续完成自己的师门任务,不好半途而废。

姜月章――呸!

每次他生气时,面上看不大出来,亲吻就格外激烈,时常激烈到了裴沐怀疑“这还不继续往后这不正常姜月章是不是不行”的地步。

同样,这一次她也被亲得有点头晕眼花,本能地去推他,却被他扣住五指、压在一边,继续唇舌纠缠。

终于,他愿意略略离开,让空气从他们交缠的呼吸里穿行而过。

“谁敢背后说你?”他声音带了一分嘶哑的情/欲,却还是舍不去那无处不在的威严和居高临下,“裴卿,你都被称为天下唯一能改变朕的心意之人了……你说,还有谁敢说你?”

哦――裴沐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个名号惹来的帝王多疑。确实,换了哪个国君、皇帝,大约都讨厌被人猜度心思,更何况是姜月章这深沉的性格。

理解归理解,该烦他还是烦。

裴沐假笑一下:“陛下说笑了,臣哪儿来那么大本事?臣即刻去找王铖,将玉璧摔他脸上,再自己在陛下殿前跪上三天三夜,好叫别clewx-发最快人知道天威难测,臣也只是陛下掌心里的泥人,没什么能耐的。”

姜月章抿起唇。他嘴唇薄,天生缺乏血色,看着更是淡漠如冰雪,连怒气也是漫天的寒意。

他定定看着她。

好半天,他微微叹了口气。一点不悦与怀疑还残留在他眼里,更多却软化为了无奈:“好了,别和朕赌气了。裴卿……阿沐你啊,就是仗着朕偏爱你,对你予取予求,才给宠得肆意妄为。”

宠什么,宠物么?裴沐笑了一下,见好就收,偏头做出忧伤而乖巧的情态。

姜月章见她面容极白、发色极黑,小扇子似的睫毛垂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掩着点泪意。再看她侧脸轮廓挺秀,今年虽已二十有六,看着却分明还是当初那个惊艳昭阳的美少年。若非他强留,他的中常侍早该娶妻成家、位列九卿,而非倒在这里,被他亲得唇瓣殷红水润,玉白的脖颈上都印着吻痕。

他原本还有些愧疚,但多看几眼,那点愧疚又转化成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长发散落、面容冷淡的青年皇帝按下冲动,再度吻了吻她的面颊,这才起了身,又一手拉她起来,折回去端了乌梅饮,浅浅抿了一口。

“……不错,是朕喜欢的口味。”他侧过脸,面上已是带了点笑,“罢了。朕知道你处事向来有分寸,不该管的事绝不会管,这回告诫你一二,下回莫要再犯。”

裴沐都快在心里将白眼翻上天了。她恨不得甩了姜月章的手,给他两耳光,再转身走人、天涯不见。

可惜她这人性子里终究有股倔强劲儿,既然决定要完成师父遗命、完成师门任务,那就一定要坚持到底。

况且,还有千金方等着她。七年都花了,皇帝跟前的红人也当了,现在放弃岂不可惜?

裴沐心思一动,便道:“陛下,天下正是需要用人之时,便是普通百姓无力修炼、不能开发灵力,至少也有点力气,可以务农养蚕、参军服役。”

姜月章喝了一碗乌梅饮,正自己倒了第二碗,慢条斯理地喝着。闻言,他瞟了裴沐一眼,似笑非笑:“裴卿又想提议,要改良并公开千金方,好叫女修也参与国事了?”

不等裴沐说话,这位年轻俊美的帝王就淡淡道:“不行。”

不错,这并非裴沐第一次提起。

也不是姜月章第一次否认。

“陛下……”

“裴卿,朕与你说过多少回,百余年里,试图改良千金方的人不是没有,但都失败了。况且,千金方所需的主药‘碧红丝’也同时是元神丹的辅药。碧红丝数量稀少,又无法人为栽培,每年朝廷也只能收上来不到十斤,统统要用于炼制元神丹。”

元神丹也是一种珍贵药物,用于修炼中的静心安神,还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向来是各国王室必备的药物。现在是大齐天下,姜月章身为天子,也自然而然地占据了这一药物的所有权和分配权。

他喝了最后一口乌梅饮,满意地勾起唇角,漫不经心道:“朕知道裴卿时刻都想为朕分忧,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千金方之事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容后再议……七年里,每次提到这事,姜月章的答案都是容后再议。起初裴沐还心怀幻想,以为自己只要再爬高一点、说话再有分量一点、立下的功绩更多一点,就能说服皇帝着手千金方的事情。

但现在,她已经基本放弃这个想法了。

指望男人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考虑事情,主动去帮助改善女人的处境,果然是不现实的,即便那是天下之主。

裴沐心中,已经有个大致的想法渐渐成型。

“陛下说得是。”她也不再纠缠这事,转而露出一个诚恳又讨喜的笑容,试探道,“臣忽然有个疑问,陛下能不能为臣解惑?”

姜月章特别吃她乖巧的这一套,每每都能被哄得眉眼柔和、唇角含笑。

“解惑?也不是不可。”

他含着笑,忽地伸手一抱,就将裴沐抱了起来,又往床榻走去。不多时,两人就又在床上滚了几滚,都是微微气喘、面红心跳的状态。

裴沐无奈闭眼。还好姜月章有毛病,什么都不会对她干,也不会扒她衣服,不然她早露馅了。丹药虽然能改变她的外形、灵力属性,却不能真正将她的身体变为男子。

至于某些特殊生理特征……唔,总是有很多办法可以伪装的。不过姜月章确实问过,为什么她每次都“没反应”。

扯远了。

裴沐抬手挡住帝王的手,尽量端正神色:“陛下,臣的问题还没问。”

“裴卿尽管说。”姜月章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放在唇边一亲,又来吻她耳廓,语气很是敷衍了事。

裴沐眉毛抽动几下,竭力保持微笑。很好,那么修正一下,姜月章是很吃她乖巧的这一套,但每次都有点并发症状――这人会变成一个亲吻狂魔。

“陛下,臣曾说过,臣的理想是辅佐陛下成为天下明主……”

姜月章往她唇角亲一口,又单手撑着脸,淡笑瞧她:“朕如今不是天下明主?”

这种陷阱问题,裴沐自然不会踩中。她伸出手,试着去抚摸他的头发;这位青年帝王有一头罕见的深灰色长发,与他的深灰眼眸相配,都盈着点点星光,摸起来也很顺滑舒服。

这种时候,姜月章总还是比较有情趣的。他不会说她僭越,只摆出懒洋洋的、很是受用的模样,任由她来抚摸他的头发。

“在臣眼里,陛下自然是天下明主。”裴沐放柔了声气,“但臣也知晓,陛下雄心壮志,对如今的状态,总是有些不够满意的。”

姜月章眯起眼。他有一双优美又凌厉、刀锋似的眼睛,眼尾略略上挑,更如刀尖一点寒芒。

他瞧了裴沐片刻,忽地一笑:“还是裴卿了解朕。”

他翻个身,躺在她身边,伸手来把她搂进怀里。

“朕而今说是富有四海,实则北方胡族虎视眈眈、南部越人贼心不死,若不能除去南北强敌,大齐而今的和平,便只是镜花水月,倏忽便可消失。”

裴沐若有所思:“这么说,只要灭了胡族和越人,陛下就能满意一些了?”

“至少是能按那群吵吵嚷嚷的大臣说的,安下心来,让民间休养生息了。”姜月章吐了口气,显出一点紧绷后的疲惫。

裴沐挪了挪位置,给他揉按太阳穴。她做得驾轻就熟,心不在焉地想自己的事。

很好,决定了。

第一步,尽快研究出千金方的代替方案。姜月章还是太小看她了。

第二步,设法搞定胡族和越人。

第三步,带上改良版的千金方――走人!

对了,临走前一定要狠狠骂姜月章一顿,让他这么有自信!

姜月章却忽然睁眼:“裴卿在想什么?”

裴沐心道,这人难不成是在她心里安了个眼睛和耳朵么!她便随口道:“臣想要千金方的全部药方,自己试着研究。万一有了成果,也好给陛下一个惊喜。”

惊喜――比如她带着药跑路。

其实千金方的内容她知道,昆仑派毕竟有些底蕴。不过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来消除姜月章的怀疑。

姜月章却是面色古怪起来:“裴卿研究……?”

裴沐一见他目光,登时有点不乐意,提醒道:“陛下服用的丹药,也是臣炼制的。”做什么,瞧不起她的炼丹师身份?

皇帝轻咳一声:“也就只有这一味丹药了。裴卿炼丹,还是……”

在裴沐默然的目光中,他忽然失笑,略略摇头:“朕只是想起了初见裴卿时的情形。”

裴沐一怔:“啊,那时候……我记得。”

姜月章更笑起来。这是他偶尔才流露的微笑:冰霜似的眉眼如春溪化冻,浅浅柔和潺流出。

总是给人以温柔的错觉。

他的声音也变得像是很温柔:“那时朕才定都昭阳,含光殿、英华宫都还在修葺,朕住的紫云殿距离御医馆不远,也是心血来潮,才去了御医馆,想看看新招揽的炼丹师都有些什么本事。”

他握住裴沐的手,有些温存之意。

裴沐叹了口气:“哦对,那一次……结果,就被陛下看见臣出丑了。”

皇帝也像被带入了那段回忆,嗤一声笑出来:“是了,裴卿当时险些炸了御医馆的炼丹炉,将一群御医气得胡须倒竖,结果见了朕,他们又吓得战战兢兢,没点骨气。”

裴沐心想,就你这随手砍人的暴脾气,也能怪人家没骨气?

她暗自腹诽,却被姜月章理解成了不好意思。

他更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非如此,朕也不会注意裴卿,更不会叫你来跟前答话。再之后朕病痛发作,也就不能随手将裴卿抓过来。种种巧合,岂非天意要让朕知道,裴卿便是能解朕骨痛的良药、良人?”

裴沐忍了忍,终究语气平平提醒他:“陛下,那时你叫臣过去,分明是想处罚臣。当时陛下都开口吩咐,要让人打臣五十棍了。”

姜月章笑容一滞。

他难得有点讪讪,又想藏起这份讪讪,就板起脸:“裴卿是在怪朕?”

怪你怎么了,还要经过你允许啊?呵呵,呸。

裴沐微笑:“臣不敢。”

“……口是心非的小狐狸。”姜月章突然恼了,瞪她一眼,“好好好,是朕错了,回头再补偿你一份美玉。你不就喜欢那些东西?”

裴沐心里有点腻味。她不想去接这个话,便柔声笑道:“臣的确不怪陛下,因为臣第一次见陛下时,就觉得很欢喜。”

姜月章很吃她的乖巧,更吃她的肉麻。

不过,每次他明明是很受用了,却还要先摆出怀疑不信的姿态:“哦?朕有这样大的吸引力?”

……好烦哦,好想一巴掌拍他脸上哦。

裴沐继续微笑:“陛下是臣的太阳。”

皇帝凝视她片刻,喃喃道:“油嘴滑舌。”

却又闭眼一笑:“罢了,朕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

殿内灯火熄灭。

裴沐在黑暗中睁着眼。

姜月章以为她说的是七年前,她刚去御医馆、谋求朝中一个职位的时候。若是那时,她当然已经是烦死了他的心态。

但十年前,当她在山林里遇见那个被术士追杀的少年,顺手将他救回去时,她的确对他一见钟情。

她犹自记得……

那一年,他们两个人,一个中毒、一个受伤,互相搀扶着,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时笑一时哭,互相颤声对彼此说……

――“喂,你可别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