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嘉从回府以来就一直低调行事,力求做一个对谁都没有威胁的小丫头,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赵靖平这一嗓子喊出来,她再想低调已经不可能,等到这院里请安的人一回去,很快全府的人都会知道她的存在,没准还会因为她吸引了世子的目光给她冠上一个“狐狸精”的名头。
到时候,她的麻烦事就会接踵而至。
其实也不用到时候,眼下她的麻烦不就已经来了吗?
她是四姨娘的人,四姨娘却不敢维护她,挑起事端的赵靖平也在母亲生气之后闭了嘴,连替她辩驳一声都不敢。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跪下给秦婉如赔罪,要么被乱棍打死。
她还要报仇,还要见儿子,不能死,那就只有低头。
她屈膝跪在青石铺成的地上,口中高声说道:“奴婢错了,请表小姐责罚。”
四下寂寂无声,所有人都盯着秦婉如。
秦婉如刚被谢南嘉指出“客人”的身份,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责罚主家的下人,便大度地笑了笑:“天热人心燥,争几句口舌是难免的,方才我自个也急了些,责罚就免了,你且在这里跪一会儿,全当长个记性吧!”
这话说的圆滑,众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秦氏的脸色也稍有缓和。
谢南嘉伏身拜谢:“多谢表小姐宽容。”
四姨娘暗暗舒了一口气,心说幸亏这丫头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至于连累到我。
正房的门打开,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出来说可以进去了,众人便不再理会这短暂的闹剧,随着丫头潮水般涌进了厅中,只剩下谢南嘉一人跪在院里。
青石地面硌得她膝盖生疼,她挺直着上身,仿佛没有知觉。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将军府还是在侯府,哪怕是进宫请安,她都没有跪过这么久,更不要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屈辱。
她十几年的尊严与骄傲,从跪下那一刻起,就已经碎得荡然无存。
从这一刻起,她才算彻底认清自己,她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而是人人可以践踏的小丫头。
人,只有认清自己的身份,才能接受现实,只有接受现实,才能改变命运。
而她,要想报仇,想要守护儿子,就必须接受自己小丫头的身份,把过往的荣耀束之高阁,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卑微到尘埃的奴,一个没有尊严的奴。
院门外,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已经消失不见。
“二公子。”卫钧跟在赵靖玉身侧,叫了他一声。
赵靖玉折扇轻摇,步履从容,随手摘下一朵粉色芙蓉花递给卫钧:“这花很配程志业,快叫人给他送去。”
“是。”卫钧接过花,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离开。
赵靖玉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看着袖儿受辱而不去救她?”
卫钧垂目不语。
赵靖玉道:“我不救她,是给她一个认清自己的机会,人如果把自己看得太高,非得去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最终会付出极高的代价,她想不通这点,我救她也没用。”
“属下明白了。”卫钧拿着花躬身退下。
赵靖玉合上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看着满园姹紫嫣红的花若有所思。
不管袖儿费尽心机来侯府是什么原因,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她都必须收起一身傲骨,谨慎做人,她得知道,在后宅生存拼得不全是智慧,还有地位。
地位高的蠢猪想要杀死一个聪明的奴才易如反掌,聪明的奴才想要杀死主子,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只是,袖儿进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至今仍然没有猜透。
他打开折扇,转身回了老太太的院子。
他可以不救袖儿,但不代表他不能给她出气。
敢动他的人,谁都休想全身而退。
……
众人各自给老太太请了安,坐在厅中闲话家常。
话题说着说着便拐到了世子夫人的七期祭上,秦氏趁机向老太太详细回报了自己为法事做的准备,请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认真听了,点头道:“你是个心细的,事事想得周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看着操持就是了。”
“多谢母亲对媳妇的信任,媳妇一定会这事办得圆满。”秦氏说着红了眼圈,“我的嘉儿是个苦命的,我不能让她到了那边还受苦。”
众人都跟着擦眼泪,缅怀起世子夫人的容貌风采以及冠绝京都的才情。
厅中一片唏嘘之声。
“哟,这是怎么了?”大红的衣衫像团红云飘过,赵靖玉摇着扇子进了门,走到老太太的四方榻前长揖到底,“孙儿给奶奶请安。”
满府的孙子辈都管老太太叫祖母,只有他一个人叫奶奶,偏偏老太太还就喜欢他这么叫,一听到他叫奶奶就高兴得眉开眼笑。
“你这猴儿,又从哪里耍过来的?”老太太笑眯了眼,拍着榻叫他上去坐。
赵靖玉也不客气,撩衣坐在老太太右手边,脑袋靠过去,枕在老太太肩上,像极了寻常人家顽皮又娇气的小孙儿。
十几个兄弟姐妹全都眼红不已,只可惜这种祖孙情不是他们谁都能享受到的,就连嫡长子赵靖平也不行。
老太太乐呵呵地拍拍赵靖玉的脑袋:“几日不见你这脑瓜又重了,不知又吃了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