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1 / 2)

心理谘商奇谭集 时渊 7979 字 2023-05-15

(1)

「在每星期见面的那一个小时之外,你会想到我吗?」

我是个谘商心理师,在我们这一行,有时会被个案问到这个问题。

当然,我也不例外。

不论个案是因为有着强烈被需求的yUwaNg,或是因为需要这点保证来支撑起微薄的自信,又或者是为了什麽其他原因,事实上,在一星期的其他时间内,我不可能,也不太会常常想到同一个个案。一方面是因为接案量太大,不可能让一个人占据脑海太久;另一方面,如果花了太多时间在想一个个案,对於专业或个人来说,可能是有风险而必须检讨的。

有了原则,就总是会出现例外,那是一个我刚开始执业时所遇到的个案,到了现在,如果有人问我最难忘的个案是谁,毫无例外的,我总是会先想到她。

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的期中考刚结束时,秋天傍晚的太yAn像是个倦勤的公务员,虽然还没下班,温暖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大二,nV生,主动前来,主诉是……自我发展和生涯规划……」我在谘商中心的办公位置上喝着刚刚从校内的便利商店买来的热拿铁,一边看着等一下要接案的个案申请表。

「老师,我想转系,可是我妈不准。」「老师,我想转学,可是朋友劝我想清楚。」「老师,我想当公务员,现在准备补习会不会太早?」……

看见自我发展和生涯规划两大议题之後的各种自由联想和曾经谘商过的学生们的脸孔迅速闪过脑海,有些还记得名字,大部分已经不记得了。然而,这个还没见过面的个案……名字怎麽有点熟悉?

进了谘商室关上门,我和她各自在两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她把一个小巧JiNg致的背包放在身後、拿下遮yAn帽与太yAn眼镜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纤长的手指整了整稍微凌乱的浏海,那底下的美丽双眼透出一丝疲惫,同时在我心中又g起一阵熟悉。

像是准备就绪似的,她做了个深呼x1,嘴角微弯看向我。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不知怎地感到一阵慌乱,赶忙轻咳一声,拙劣地顺势将视线移往手上的个案申请表。

「老师,那张纸不用看了,我写的是假的。」

假的?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上的资料。

她接着补充:「我的意思是说,基本资料是真的,主诉议题是假的。」

看着她淡然自若的笑容,再看看资料表上的名字,我心中的疑惑驱使着我脱离了谈话的轨道。

「你是……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脸书粉丝页的名称是Sherry102,老师,你也是那十万名粉丝的其中之一吗?知道我本名的粉丝不多就是了,毕竟我很少提起。」

她的脸上漾起更加灿烂的笑容,我这才把她和粉丝页上的照片连结起来,现在倒是熟悉和疑惑瞬间消失,尽数化为尴尬了。

「我想自杀,」我的尴尬还来不及转换,她的笑容竟也没变,「这才是我真的想谈的事情。」

(2)

我是个谘商心理师,会进入我们这一行,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正确来说应该是,会进入每一行都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或者为名、或者为利、或者为了高贵的情C、或者其他。我成为心理师的理由b较特别,说了也没人相信,因为连我自己到现在都很难被说服那是真的……我会踏上这条路,是因为……我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某天夜里,我发现自己身在梦中,正坐在一张舒适的沙发椅上,相当Y暗的室内空间,依稀可见眼前不远处还有另一张沙发;然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铁链拖地的声响,我才正要转头去找寻声音的来源,竟发现有个人已经坐在那张沙发上了,沙发旁站着一个黑影,我抬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今天开始,你是被选中的人,每个来此的鬼魂会跟你谈五十分钟,只有一次,之後他就要往下个地方去了。」

「什麽选中?谈什麽五十分钟?他等一下要去哪里?你说他是鬼魂?」

我看着坐在沙发中的那个……鬼魂?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是的,他刚Si不久,等一下要去接受审判、入轮回,在那之前有五十分钟跟你说说话,而你就是被选中来听那些话的人。」

「为什麽是我?」

「我不知道,运气或是缘分吧。」

这什麽回答……「我听他说话五十分钟,然後咧?可以g嘛?」

「让他带着少一点的怨气入轮回,而你自然会有相对应的好处。」

「怎麽会找我,我什麽都不会啊。」

「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会帮助你在这件事情上变得越来越上手。」

我已经忘了那个晚上,坐在我前方的鬼魂说了些什麽,只是隐约有印象在五十分钟结束时,他带着无奈的笑容起身被带走。

那一晚我可能说了什麽,或者什麽也没说吧,已经是太久远的过去……久远到我只能记得起床不久後的诧异……就在我为一个诡异的梦而皱眉的时候,书桌上竟然摆着一份谘商心理研究所的报考简章,而所有的表格、资料,竟然都已经备齐了,霎时我睡意全消、冷汗直流。

那不像是箭在弦上的急迫感,b较像是一种被谁拿着枪抵在背後的窒息感。

(3)

我是个谘商心理师,是个只在中午过後接案的心理师,身旁的人都很羡慕我这种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作息模式。实际上,我晚上也在接案,而且是午夜过後的另一边的个案,这情况说出来一定没人相信,因为我真的试过,对b较要好的朋友说过,结果就被以关Ai的眼神问说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连睡着了都还想着工作。或者有些人会赞美我真是个善良的助人者,连作梦都不忘本业,真是谘商界之幸。

作梦时的接案跟谘商界有没有关系暂且不管,现在的我正在面对连作梦都想不到的状况:我在网路上追踪的美少nV变成了我的个案,而她总是展现在人前的青春yAn光气息……就算不是伪装的,至少也并不全面。

「你说你想自杀?」

「对,我想自杀。」Sherry还是一样的笑容,「不过,拜托你不要跟别人讲。」

她身上的淡淡花香飘散过来,而我的眼神飘向躺在桌上的资料表,那後面钉着一张知後同意书……

「我知道那上面有写到,如果我说要自杀,老师你有义务要告诉其他人,无法替我保密。但是……」她第一次收起了笑容,「如果你跟别人说的话,我会真的去做,就在今天离开这里之後。」

意念、企图、行为,自杀风险评估可以粗分成这三种进度,想要自杀、计画了时间地点工具甚至写好了遗书而且不动声sE地准备好了身後事、真的做过但是没Si,这三种,一种b一种严重,不过还能坐在谘商室代表还有救,已经救不回来的……我不久前才见过……

「原来Si掉之後也有谘商啊?」坐在我斜对角,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X张望着四周,但四周只有浓密的黑暗。

「你以前做过谘商?」我问。

「嗯,Si之前才找过心理师,或者是说,找了心理师之後我才Si的。」

「什麽意思?」

「我说我的压力很大、想要自杀……其实我那时候还没那麽确定,我只是很想要找人说话,不然快要爆炸了,身边的朋友都只会说一些空洞的鼓励和安抚,家人也只会指责我的想法,根本没人想认真听我讲话。好不容易我知道有心理师这种人可以试试看,我跟他说我想自杀,但那只是情绪上的说法,一半一半的,你懂吗?」

「嗯。」我点头。

「结果他说根据规定,需要通报。我说没那麽严重吧?被我家人知道只是更麻烦而已,对我不会b较好。如果是真心为我好,就不要通报。」

「他通报了?」

「对。所以我自杀了。」男子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往後一靠,「原来,可以完全掌控人生的感觉这麽好,我竟然到最後才知道……」然後他微微一笑,「不算太晚,因为……至少不是从未发生……」

「听你的语气,做了这件事让你觉得是满意的?」

「这有点复杂……」男子稍微偏了偏头,「我一开始很气那个心理师,气他把我b到绝境,让我连最後的尝试也宣告失败,既然没人愿意听,那就真的去Si吧。没想到……我人生一直在追求的自主与,这时候才切身T会,或许我反而该感谢那个心理师吧,即使他可能不想见到这种结果。」

我想着那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心理师,就在我与他的个案谈话的同时,他应该还在午夜的睡梦里,不晓得个案自杀的消息多久之後会传到他耳中。

「你也是心理师吗?」男子突然问我,「原来Y间也有这种职业喔?」

「嗯……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我们只有五十分钟,还是谈谈你想说的吧。」

「都已经Si了,还有什麽好说的?说了又能改变什麽呢?」

「确实,说了不一定能改变什麽。」这句话在Y间yAn间都适用,下一句也是:「但至少能让你觉得舒服一点。」

他偏着头像是在思考什麽。

我接着说:「前往投胎轮回的路上会顺利一点,对下一世也b较好。」这是黑影告诉我的。当然,这段话只能在Y间使用。

yAn间的说法b较迂回:「至少倒倒心里面的垃圾,心里感觉好一些、空间大一点,就b较有可能看见事情的不同面;或者有些情况是,说着说着就会有新的心得,像是一种整理之後的发现。」

男子是家中的独生子,以他的说法,母亲立志要让他成为妈宝,父亲立志要他成为靠爸族。

Si者出现幽默的机率b活人少一些,所以对我来说,笑果通常都很好。

看我被逗乐,他也讲得更起劲。父母亲把所有的心力资源都投注在他身上,衣食住行育乐教育交友无所不包、无所不管,口头禅是「我们这是为你好,等你长大就知道」。他是顺利长大了,但是从来不了解父母亲要他知道的事,他只是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因为只要在父母的管辖之内,他就会有一种连空气的补给都是掌控在父母手中的感觉。

越得不到的,越想要,而他想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些为自己作主的感觉。

「到头来我终於领悟,虽然生命中充满了失控,但我还能控制自己的Si。」

五十分钟後他带着微笑离开,我却连拉扯嘴角都做不到。

关於Sherry的自杀,她只停留在意念,後面并没有任何具T的计划、手法、工具、地点之类的讯息。这当然让我松了一口气,但也更为难的是……该不该通报?

通报,很容易炸掉心理师与个案之间的信任感,个案可能从此失联,不愿再来谘商还算小事,成了我Y间那边的个案就是大事了;不通报,可以维系住信任关系,持续谘商到转机出现。但所谓的转机当然是无法预料的。

初次谘商结束前,我向Sherry保证说只要她没有出现进一步的自杀计画,我就不会通报。

「谢谢老师。」

「下星期同样这个时候见罗。」

下课钟声响起,她漾开了笑容走出谘商室,让我想起了她放在粉丝页上的照片,一样很美,但多了一点什麽。

当天工作结束之後,我走在往校门口停车场的路上。萧瑟的秋风迎面吹来,四周满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在讨论晚上的行程。我拿出手机点开Sherry的粉丝页,她发了一则新动态,V字手势轻触着微弯嘴角的自拍照,留下了「觉得轻松」的文字讯息。算算时间,是稍早谘商结束後的时间点。

看着不断增加的「赞」和不明所以的粉丝留言,我突然间心生因为怀着某种小秘密而窃喜的快感,却又因为这种快感而觉得不妙。

(4)

「脑袋里面有警铃在响的感觉,你知道吗?我是指除了她很迷人这一点之外。」

「大概知道。」

我这个人孓然一身,晚上经常窝在朋友开的咖啡店里面。他叫Ironan,店名取作Irony。「开到深夜的咖啡店,钢铁的意志承受人生的讽刺。」他把後面那半句印在店内的瓷盘和软木杯垫上。

「我不太确定那样做是不是对的。」

「你让我想起三年前,我还是个心理师。」他说:「发生那件事情之後,我就不g了。」

「之後改卖咖啡,所以我才会认识你,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咧。怎麽?今天要说一下当年到底是发生什麽事情了吗?」

「关於该不该通报。」他拿起磁杯啜饮了一口黑咖啡,「遇到1UN1I两难的时候,怎麽办?」

「审慎考虑,以个案福祉为优先。」

「标准答案,但是太过空泛。」他说:「当情况更具T一些,这个答案也就多动摇一点。」

他拿着磁杯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便迳自回忆起往事,「遇到1UN1I两难并不是罕见的情况,很多时候确实可以用个案的福祉为出发点去做考量,然後做出选择。不过问题在於,考量有可能会出现偏差;也许某些当下最好的决定会在时过境迁之後完全变质,甚至反回来烧到自己。」

他把店内音乐的声音稍微调大,我喝了一口热拿铁。

「那是在大学里接到的一个二十一岁的nV学生,未婚怀孕。」

「规定要通报的事项。」

他点点头。

「但是她不想被通报,对吧?」

「她连孩子的爸是谁都不知道。她说千万不可以告诉她爸妈,否则会天翻地覆。她决定自己去把孩子拿掉,然後一切就当没发生过一样,只要持续谘商到心情恢复就好。」

「你同意了?」

他露出无奈的笑容点点头,「通报这种制度的存在,一方面虽然是为了保护当事人,但是另一方面也带着把责任分清楚的味道。这件事情就很明显,她已经成年,法律上、心智上都完全可以为自己作主。如果是在校外的机构接到她这样的个案,根本没有通报的义务;但是在学校,出事了,家长就怪学校怪教育部怪东怪西就是不会怪自己,这下子怎麽办?简单,不要有秘密,管她是成年未成年,通通给它浮上台面,表面上说是为了怀孕学生的受教权,要协助当事人调整她在学校生活的大小事,实际上是教育部一乾二净没事了,学校却要在学生和家长之间角力来回。这样真的对学生本人b较好吗?这个真正应该最被好好照顾的人,有得到该有的照顾吗?」

虽然我不完全同意他的说法,但也不禁开始思考,如果是我会怎麽做?

「规定是Si的,人是活的。那时候我决定不要通报,也是从我和她的对谈之中做出的判断。当时,我是正确的。她果然去堕了胎,持续来谘商了一年,处理失落与悲伤,然後顺利结案。」

「後来有状况?」

「她毕业之後继续在原校读研究所。某一天,她的父母带着她气急败坏地冲进谘商中心,指责我们怎麽可以隐瞒她怀孕的事情。」

「抱歉,让我好奇打断一下,过那麽久了怎麽会被发现?」

「我记得好像是因为去做健康检查还是什麽的,被父母亲知道了以前的就医纪录。」

「呃……这样问有点直接……她把你抖出来了?」

他点头不语。

「这……」我在脑中快速推演,「她可以不说自己有去做过谘商啊,或者也可以说在谘商中没提过这件事啊。」

「唉,心理师要对谘商过程保密,个案可没有这个义务。」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说……这是道义的问题。」

「道义,我还江湖规矩咧。」他摇头轻叹,「我没有去追究原因,发生就发生了,知道她为什麽说出来又如何呢?」

「等等,就算发生过这件事……我说白一点,顶多就是让你的记录稍微不好看,或罚个钱什麽的,还不至於歇业不g吧?」

「算了,都过去了。老弟,我是要奉劝你明哲保身,这样一来无论个案怎麽了,你都不会有事;即使,那不是从个案的福祉出发所做的考量。」他放下了磁杯,「不然你就得用时间去T会,好心不一定有好报,时过境迁可能就人事全非。」

我直觉想要说点什麽,但脑海中只出现Sherry的笑脸,没有浮现任何话语。

「我们需要的是钢铁的意志,来承受人生的讽刺。」他从吧台下方0出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我。「乾杯。」

「乾杯。」

(5)

「我怎麽会在这里?」

在我面前坐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大婶。会有这种反应的通常都是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Si亡的人。

「情况是这样的……」我谨慎挑选说出口的用字,「你还记得刚才—」

「我Si了?」看来她发现了,「我怎麽会Si了?」

「这个……我不知道。」为了节省时间,我试图拿回主控权,「不过我们在这里有五十分—」

「啊!我想起来了!」

所有企图在歇斯底里面前通常都会失败,我决定先让她继续说。

「瓦斯中毒!」她睁大了眼睛,「我刚刚泡澡的时候太累,在浴缸里面睡着了,竟然……」

对,就这样Si了,很遗憾,人命是很脆弱的。

我本打算继续以静待变,没想到她突然往我的方向扑过来,还好拴住的铁链限制了她的行动。

「你可以帮我去叫醒我家人吗?」她急着喊:「我先生和我的孩子都已经睡了,不去叫醒他们的话,他们会Si的。」

「你说什麽?!」我坐直了身T,「你家在哪里?」

她说了一个地址,竟然就在离我住处不远的地方。

「好,你不用担心,我去帮你!」

如果说谘商的优先考量是个案的权益,加上对Si者的一次X谘商要能发挥最大效益,才能让其放下更多的牵挂入轮回的话,那麽,眼下该怎麽做就非常明显了。

我才想站起身来,却感到肩膀被一手按住。

「你不能离开,五十分钟都要在这里。」是黑影的声音。

「为什麽不能离开?」我出声询问,却无法转头看向黑影。

「这是规定,五十分钟。」

「现在对她最有效的帮助就是去叫醒她家人,时间规定难道不能打破吗?Y间的规定难道b屍T还要僵化?」

黑影没有回答我,但也让我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因为他接着说:「她的家人……来了。」

我感到气息一滞,耳边响起了更多的铁链声响,从我後方远处渐渐移至我的面前,然後他们一家人在长沙发上落座、抱头痛哭。

我的紧绷瞬间瓦解,整个人瘫回沙发,扶着额头看着他们……要命,这下子变成家族谘商了啊。

一次面对一家人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不过通常都是一家人一起到场,b方说因为出意外而一起撒手人寰;像这样分批到场的,少见,带着生Si交界的遗憾的,更是稀罕。

他们终於哭完之後,看上去应该是父亲的人突然面露怒容,把脚边成綑的粗重铁链用力捧起,然後狠狠砸落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突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趴在Irony的吧台上睡着了。r0ur0u眼睛,转头看见Ironan正在清理客人打破的杯子。

是梦吗?

我对於睡着之後所经历的究竟是Y间谘商或者只是梦境其实不太有把握,因为偶尔会发生以为是Y间谘商,过没几天却在yAn间看见对方的状况。一开始我受到很大的惊吓,後来和黑影确认的确有些是梦而非谘商之後,才渐渐习惯。

「把你吵醒了吗?」Ironan说。

「没有。」我看看手表,「我该走了。」

离开Irony之後,回家的路上我绕道前往梦中听到的那个地址,现场一片宁静,没有人群、没有救护车。

(6)

和Sherry的谘商进行了约两个月,越接近年底,街头四处的庆祝气氛也越浓厚。时常听她在谘商时分享最近的工作与生活,那是从脸书粉丝页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亮丽、活泼、迷人的外表为她带来从不间断的工作邀约,加上身处在台湾前几名的高等学府就读,让她在网路上拥有居高不下的人气与正反两面的评论。

「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中肯的就收下,忌妒见不得别人好的那种就随便他们去说。」她这样说,还露出调皮的表情,「我有时候还会收到一些包养的邀约或是变态的露鸟照喔,老师你要看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包包中拿出手机来。

「不用了。」我伸手挡在前面,「这些听起来是SaO扰,怎麽你看起来没有困扰的样子?」

她笑着说:「那是菜鸟才有的状况。做我们这一行的,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和其他showgirlb较一下各自收到的数量或是内容的夸张程度咧。」

曾经,我只是十万粉丝的其中之一,每天看着她发布一些讯息或照片,多少猜测一下背後的故事,依当时的心情决定要不要按赞,然後就没了。

现在不同了,我是她的心理师,知道了越来越多一般粉丝不会知道的,甚至可以被称为ygsi的事情。这种情况下,要在理智层面上和她保持专业的距离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是不得不承认在情感上似乎日渐形成一种反向的力量,将我往她那边拉过去。

Sherry的父母在她国小的时候离婚,母亲改嫁,身为独生nV的她跟着父亲。父亲本来保证会好好照顾她、栽培她,但是国中毕业时,父亲和一个离过婚而且有小孩的nV人结婚,她明显感受到在新家庭的格格不入,於是乾脆离家自立、半工半读,凭着倔强的个X和天生的姣好外貌,以她的说法,「把自己当成一种工具的可行X做最大可能X的发挥。」高中时便开始当平面odel,舞艺有成之後更是多了一些广告或是MV的邀约,课业上也把自己b到极限,进到现在的学校来。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家庭,所以我要在其他部分靠自己,自己能掌控的事情才不会在哪一天突然什麽都没说就背叛自己。这样的掌控,我想看看可以做到什麽程度。」

我终於知道她为什麽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有意无意地散发出一种控制yu,如果是有那样的成长背景,那麽想要控制的念头便具有积极的生存意义了。

「一切都照着我的想法很顺利地在发生,太顺利了,所以我想……」她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既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生,那麽就来控制自己的Si吧。」

「在你还这麽年轻的时候?」

「像昙花一样,我只求灿烂的一瞬间,燃烧到最旺盛之後,完全熄灭。在二十岁的时候Si掉,我就永远是二十岁了,一切都很美好的二十岁。」

「未来呢?难道没有更多的可能X?」

「还能有什麽可能X?外貌、身材总是会慢慢衰败,再怎麽维持,也就是为了现在这些工作的进帐,这些都已经重复得太多了。」

「和谁组成家庭之类的?」

她摇摇头,「完全不想,你觉得我的过去会让我对家庭感兴趣吗?」

「可是你毕竟不是你的父母。」

「我知道。不过家庭不就那麽回事,和谁在一起,生或不生小孩,然後咧?」她耸了耸肩,「越来越老,病痛越来越多,渐渐对身T丧失主控权,一点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