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莲塘村的上百个老弱妇孺,突然间就都病倒在床,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官府应当有详细的记录。
他在县衙门口问了个老吏,打听了林县令的住所,不出半刻钟,便站在了林宅的大门前。
他一身便装,越墙而入,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林县令的书房。
林县令正斜坐着看书。
他五十岁出头,国字脸,身材瘦高,面色黑红,还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官僚气质。
在这南海边生活的人,都有个共性,就是经年累月地被海风吹,被毒日头晒,大都长得黑糙黑糙,精瘦强干的。像宁何苦这种细皮嫩肉又白白净净的男人,少见。
林县令乍然之间,见一人影傲立堂中,先是一惊,继而起身伫立,习惯性的就想拿惊堂木重重拍下,可却捞了个空。但他并未因此有所怯弱,而是气势不减,官威毕露:“大胆贼子,敢闯县令府邸,该当何罪?”
甭说是七品县令,就是同正一品要员面对面时,大靖第一捉刀吏又何时怯场过呢。
但是,宁何苦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再厉害,再威名远扬,说穿了也不过一小吏尔!
所以,该蒙便蒙,该骗便骗,该哄便得哄!该以权柄压人就得以权柄压人!
就是绝不能硬碰硬。否则吃亏上当的就是他自己。
总之就是四个字:便宜行事!
他掏出黑金令,在林县令面前一晃,“认得不?”
三法司中掌刑狱复核的大理寺最高长官的黑金令,林县令没有眼疾,自然是认得的。
黑金令一出,大靖所有官衙捕手皆以此令唯命是从。
宁何苦被恭请上座,待之以上宾之礼后,他方开门见山道:“五年前,莲塘村上百老弱妇孺一夜之间,身患奇病,林大人可知晓此事?”
林县令恭恭敬敬地站立下方,不敢有丝毫懈怠,“回禀大人,五年前下官还在任上,民生无小事,此事下官记忆犹新,自然是知道的。当时就派了专人去细查原由。”
宁何苦:“嗯,然后呢?”
林县令规规矩矩的答:“回禀大人,当时情况是这样的,病人的症状皆是身乏力,嗜睡,食欲不振,形容消瘦,请了城中最好的郎中去看,也找不出病因来。只能先开出一些对应的药材,用以减轻他们的病症。但却不能根除,时不时就会复发。”
宁何苦沉呤道:“一个人又或是两个人如此,那不奇怪。可整个村子的老弱妇孺同时患病,那就不太正常了吧?”
林县令继续礼数周:“回禀大人,当时下官也觉着蹊跷,就派专人细查了很久,包括莲塘村民的饮用水,饭食,以及周边环境,最后皆没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
后来,村民们需要购买昂贵的药材,还要看护照顾家人,以至入不敷出,负债累累,下官为此还召集海阳县的乡绅富豪们,请他们慷慨解囊,筹集了一部分资金,为村民们解了燃眉之急。”
宁何苦八风不动的坐着。方才他初见林县令,还以为其就是个官架子十足十的酒囊饭袋呢?却不料,人家却是个十分爱民恤民的合格父母官。
对于数年前的事情,他不仅记忆犹新,还处置得当,到最后无能为力之时,都还想法尽力弥补。
能说出“民生无小事”这句话的父母官,就应当不是个碌碌无为之官。
青官难得!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更是难得!
宁何苦突然有些惭愧,自己一普通人高坐中堂,受了他礼数周的大礼,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为过,不为过!就当他是在拜黑金令就是了。
林县令见上头半晌无语,便抬头看了一眼,又快速低下,谨小慎微,“大人,是下官何处处理的不周吗?请大人示下。”
宁何苦已经站了起来,语气不觉间柔和了许多,“林大人处置周,甚好!还有,我来此询问一事,你便忘了吧?就当从未见到过我,知否?”
这是要自己三缄其口,绝口不提今晚之事。林县令可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懂的。
他一边慎重点头,恭身目送宁何苦,一边心生奇怪:上头怎么突然派人来查莲塘村旧案了?
不仅是暗查,还不让自己插手,这事可大可小。
林县令想着想着,背上密密浸出一层薄汗来。又想起方才那人的气势,还有临走之言,是越想越惶恐,越想越不安。
于是,他扶着桌角坐下,又将当年的处置过程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觉得无甚不妥之处后,才稍稍安心。
须臾片刻后,他又如芒在背,难以安心,起身就往外走去,对门口的仆役道:“走,去县衙。”
到了县衙后,他独自进到案牍室,找出了当年的记录,细细的阅读起来。
他这是怕当年的处理有所纰漏,所以才连夜来此查阅存档的。继而在细细看了好几遍,没觉着不妥之处后,才将之合上放回原处。
此时,他方抬手试去额际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呼吸渐趋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