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在锅里下了些讨来的杂面,又放了槐花,用一锅泉水煮着,老人转过头看在眼里捶足捣胸。
“糟蹋了好水,这泉水是用来煮茶喝的!”
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白明简烧火的技艺十分纯熟,较之在柔玄镇上头回生火,早已不能同日而语。小半个时辰里,锅边慢慢浸出了槐花的香味来。
老人肚子响的更厉害了,但他仍旧嘴硬。“何为杀风景,所谓花下晒裈,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我看还得再加一句,清泉烧锅!”文人嘴毒阴损人,说世上的村妇鲁夫做事最煞风景,无外乎在花丛下晒内裤;在山的背面盖房子;把琴劈了当柴火煮仙鹤吃;赏花时没有酒或有酒不喝,只喝茶,既闻不到花香,也品不到茶味;在清静幽雅的松林里,忽然有官老爷的车骑人马呼喝而过。
老人贬低阿措,又加了一句。
阿措听懂了,使劲瞧着锅上的蒸气,笑嘻嘻地问老人道。“我听泉边的和尚说,白鹤泉的泉水用来泡茶,水汽会像一只要飞起来的白鹤,这么大一锅煮水,白鹤得飞出多少只来?”
老人瞪着她。“你当白鹤做窝呢!”
麓山寺外的放焰口已经开始,遥遥传来,他们也听到了召请文,就听僧人诵唱着。“一心召请,伤亡横死之孤魂等众;饥寒丐者,刑戮囚人,遇水火以伤身,逢虎狼而失命。悬梁服毒,千年怨气沉沉;雷击崖崩,一点惊魂漾漾。呜呼!暮雨青烟寒鹊噪,秋风黄叶乱鸦飞。”
老人听到这句,低头看着自己浑身受伤的样子,心中不免膈应。
白家主仆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法事,两人默默了许久。
“你说老师能吃到施食吗?”
“柔玄镇这么远,他的懒性子,为了和别的孤魂野鬼抢两口素馍馍?算了吧,跑这么远定是不肯干的。”
两个人互相笑了两声,笑不出来了。
“哪天给他做顿好的,再给他备上一坛子酒,要不他肯定在底下骂说咱们两个小崽子忘了他!”
阿措说着黄芳的各种毛病,两个人望着灶火,想到过去相处的时光,不免心酸。
这个时候,突然见着两个少年人一前一后往这边冲了过来。
“麻烦问一下,岳麓寺院从这里能走回去吗?”杨彬看着火光,向“山民”喊了一声。
冯玉春跑在后边。“杨兄,这边不能下去,往回返!书院的学官们要堵就把咱们堵在这里了!”
白明简在夜色中看不清楚来人,隐约觉得这人说话有些耳熟。他摇了摇头。“怕是走不回去。我们不是本地人,你再问问别人吧。”
……
“杨兄!杨彬!杨彬!你听见没有!”
冯玉春看见杨彬在前边突然停住了。
白明简仰起了头。
杨彬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微微惊愕的神情。……只是微微惊愕?
“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白明简你在获鹿城诳的我好苦!”他撸起袖子,上手就往白明简的腹部狠捶。“你明明是洛阳白家氏族子弟,装什么游侠!你那个弟弟呢,叫他出来,我揍他个粉面含春,口绽桃花!”
白明简跟人动手拼过命,却没和同龄人干过架。杨彬窝着三个月的气,下手极狠,白明简竟被打蒙了。
冯玉春也没见过这阵势,他在旁边着急的不知怎么是好,是不是该拉架。他四处乱瞟,瞅见树底下歪坐着个老人,生的很是面熟。
他登时冷汗就下来了,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阿措见白明简连架都不会打,嫌弃地正要上去助拳,被老人一把拉住,老人着急地问道。“你们是来自柔玄镇?”,“你们说的老师是谁?”
她的表情精彩极了。
黄芳的挚友有可能不是很正经,她能想到。毕竟当时她认识黄芳,是在巷子里黄芳污蔑她把自己鸡腿弄丢了开始的。
但她万万想不到,与韩平山的认识,是从骂架开始的。
就在刚才,韩平山说赌上岳麓山院千年清誉,也不让白明简进入书院。
她努力咽了咽喉咙,假装镇定地指着那个冒着热气,滚着热面汤的铁锅。
“老先生,在回答您问题前,要不我铁锅炖下自己,先给您陪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