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青的家属于游牧民族,现如今在哪儿,薄暖阳也不能确定。
飞机只能停在草原附近的机场,而要再往深处去,便要自己开车。
草原茫茫,又正是水草肥美的季节,一眼望过去,绿色仿佛与天际融为一体。
这边风大,张妈把薄暖阳包严实了,大衣、靴子、帽子、皮手套,生怕她不小心受到一丝风。
跟周围人打听过,几辆吉普往草地茂盛的地方开去。
路途不稳,薄暖阳小腹上缝合的伤口有裂开的迹象,她抱着骨灰盒,一言不发,安静地盯着窗外。
这是呼延青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她说,她们民族的,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亦或者,男人、女人,都是骑烈马、饮烈酒长大的。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活得畅快而热烈。
在很久之前,薄暖阳被网暴的那一次,呼延青深夜打来电话,邀请她来草原玩。
她说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小伙子热情开朗,天空低矮,她们可以在草原策马。
这里果然像她说的一样漂亮。
只是,佳人不再。
中途短暂的休息,张妈坚持让医生帮她检查,薄暖阳拗不过,只能背过身,将衣服撩开。
原本就在愈合期的刀口出了血。
张妈不忍,别过脸去。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只能更精心地照顾。
医生边包扎,边安慰道:“没事,只是外层裂开,里面缝合的很好。”
再度起程时,车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去,薄暖阳着急:“得快点,不然要天黑了。”
“这哪还能快啊,”张妈叹气,“你这身体还要不要了?”
“张妈,”薄暖阳声音涩哑,“如果今天不能让她们母女团聚,我会一直难过的。”
呼延青一定也在等待着。
车子不得不加快行程。
张妈心疼她:“这要是让二少知道了,得疼成什么样。”
落日余晖初现,车内寂寂,薄暖阳抿了下唇瓣,轻声说:“不要跟他说。”
“”
幸好,一行人赶在太阳落山前,见到了呼延青的家人。
这群老牧民惊的双目圆睁,尤其是呼延青的妈妈,上次去接女儿的尸骨时她没能去,眼下见小外孙女来了,忍不住放声大哭。
在他们的带领下,薄暖阳见到了呼延青的墓。
照片上的姑娘笑容依旧,眼神灵动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拉着她去找帅哥玩。
把小宝宝的骨灰盒放进了呼延青的墓地后,薄暖阳把带来的那些东西也都一一摆好。
其中有一个手镯,是薄暖阳在苏城的拍卖会上拍来的。
辗转流离间,还是送到了呼延青面前。
“张妈,你们都先回去,”薄暖阳说,“我陪呼延青坐一会。”
张妈犹豫,又知道她主意正,自己改变不了,最后只能用貂裘把她包严实,防止夜晚太冷。
终于安静之后,薄暖阳袭地而坐,这里草地肥美,蚊虫也很多,她不在意,借着夜风,絮絮叨叨说着近况。
“你最后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呀,”她盘着腿,面向呼延青的照片,手心托腮,“你不说个完整出来,很不道德的呀。”
“你梦里托给我,行不行?”
“女儿我帮你送来了,不要太感谢我
“我肚子都疼了,你还是谢谢我吧。”
“瞻哥儿和蛮姐儿不大好,不能带来见你”
“赖你自己,都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不当心。”
远处扫来的光线一闪而逝,草原上夜风很大,薄暖阳裹紧貂裘,吸了吸鼻子:“我也不想哭的,你别又说我讨人厌。”
“明明你才讨人厌”
偌大的草原上,夜色寂寞,凉风裹挟若有若无的啜泣,传到远方。
呼延青一定想象不到,她嘴里那个娇气到被风吹一下都要掉眼泪的女孩子,在经历过生命弥留没几日,顶着身体的伤口与疼痛,不远千里万里,奔赴她而来。
那个出门要戴帽子、背水杯,吃东西一定要洗的姑娘,坐在深厚的草丛中,被蚊虫叮咬,对着她絮絮叨叨。
像个小唠叨婆一样。
虫鸣声聒噪,像在开一场多重奏的演唱会。
演唱着一曲哀思与祭奠。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已经夜深,张妈和另外几人远远望着她,又不敢靠近。
遥远的草原深处,似乎有狼在嚎叫,叫声在这苍茫夜色中,凄惶又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