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兴坊。
青烟升腾,诵经声阵阵。
中央广场搭起一座华丽高台,悬彩带经幡,刷金粉银漆。
此时朝阳升起,映射出耀目金光。
信众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跪在高台四周,祈求菩萨保佑。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在高台响起,只见金光聚拢,凝成半虚半实的巨佛,面目慈祥,拈花而笑,朵朵金莲如雨落下。
信众伸出双手去接金莲,结果空无一物。
金莲穿过手掌,落在地上碎成金光,消失不见。
唯有极少数信徒,手中凭空多了个物件,或念珠,或经筒,或供杯,或碰铃等等佛门法器。
“我佛慈悲!”
“菩萨保佑!”
“神仙显灵了……”
信众一声声惊呼,神情愈发狂热。
金光巨佛慢慢散去,高台上多了个白眉老僧,身披紫金千佛法袍,开始宣讲佛法经义。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随着讲经声响起,一个个黄袍僧人不知从哪钻出来,抱着功德箱在信众中穿梭,也不说要什么要多少,尽管看着给。
不谈钱,只说缘!
有缘才能得金佛赐宝,信众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功德箱,血肉神魂供奉佛祖。
远处。
大顺斋二楼。
李平安坐在临窗位置,观望佛门法会。
佛门传承久远,说不准真有渡化之法,不敢靠的太近。
广场上香火鼎盛,一缕缕奇香飘入酒楼,寻常人寻常人闻不出其中玄异,李平安精通医道毒术,仔细嗅了嗅就分辨出几种药材。
“曼陀罗花,松香,醉象草……”
这几样药材多用作迷幻,混在香火中点燃,能让人双目迷茫,神智混沌。
那金光佛影本只有三分相像,落在信众眼中,已然脑补的惟妙惟肖。
“啧啧啧,靠着迷药欺骗人的眼睛、神智,堂堂佛门竟与江湖骗子手段相似,让我颇有些失望啊!”
李平安面带嘲讽,实则放心了不少。
神仙鬼怪的世界活着太不容易,说不准哪天吃着火锅唱着歌,天上落下一道术法神通,整个城池都灰灰了去。
这时。
一道略带熟悉的苍老声音传入耳中。
“居士,借个位置!”
李平安心底微微一惊,脸色不变,抬头看到个白发老道。
老道身宽体阔,双目炯炯有神,不等李平安点头就径自座下,唤来小二上一坛烧刀子,一碟茴香豆。
李平安笑道:“道长这吃法,倒也颇为新奇?”
“曾有个故人喜欢这般吃酒。”
老道回忆道:“燕某曾问过缘由,他说有些事不愿忘记。”
李平安顿时确定,眼前老道就是燕赤霄。
十余年未见,记忆中的燕赤霄还是个雄壮汉子,进门时要侧着身,喜欢举着马在街头狂奔。
算算年岁,已然六十有一。
李平安沉默许久,问道:“道长如何将我认出?”
传承自鬼影贼王的《千幻鬼脸》,又融入诸多凶人的易容诀窍,称得上青出于蓝,理应无人能识破身份。
燕赤霄说道:“先生易容之术,堪称天下绝顶,只是易皮易骨难易魂,瞒不过燕某这双先天灵目。”
“道长高妙,非常人也!”
李平安赞叹一声,旋即疑惑道:“道门功法善养生延寿,燕道长修为精深,为何苍老至厮?”
“养生需清净无为,燕某杀伐过重。”
燕赤霄说道:“纵使有无数理由降妖除魔,落在老天爷眼中都是因果业力,沾染过多,自然就老了。”
时常与妖魔鬼怪搏杀,难免受到阴煞侵蚀,年轻时尚能压制,年逾花甲精气神衰退,反噬也就来了。
李平安拱手道:“道长功德无量,必为后人传颂。”
“燕某扫清大雍妖魔,先生居功甚伟!”
燕赤霄讲述了十余年经历,原本见招拆招、你来我往的正邪斗法,变成了放火烧山、霹雳弹、天雷子等盘外招。
十六府妖魔鬼怪灰飞烟灭,不知救了多少百姓。
李平安与有荣焉,说道:“比不得道长精彩,我这些年在村中教孩童读书,只培养出了几个账房。”
“先生淡泊世务,倒是比燕某更像个道士。”
燕赤霄咕咚咕咚喝了半坛酒,长长的打了个嗝,蒲扇大的手拈起茴香豆,瞥了眼广场上收功德的僧人,嗤笑道。
“哪像这群贼秃,简直丢尽了祖师脸面!”
李平安问道:“佛门不乏高僧大德,皇帝下旨相诏,怎么敢阳奉阴违,派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敷衍了事?”
“先生隐居日久,不知江湖变故。”
燕赤霄解释道:“六年前,有无上大宗师横扫江湖,败尽佛道高人,并逼迫两教发誓二十年不下山不入世!”
“永兴九年……”
李平安回忆道:“那年朝廷开始向佛道二教、江湖宗门收取税赋,两件事可有关系?”
六年前。
苏相上书,言称:僧道日广,寺观日崇,徒劳人力,坏法害人……
僧人道士不负担兵役、徭役,亦不缴纳田税,导致大量百姓将田产挂在寺庙名下,以逃避朝廷收税。
奏疏提出废除僧道特权,并严查度牒,令无证僧人道士还俗。
永兴帝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