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鍔想了想,道:“那得了肺痈不吃肉的可活下来了?”
女官思量了下,说道:“倒是多活了几年。”
这时节肺痈本就无药可医,得了此症,每日清粥小菜囿于房中不得动弹,只怕要不了两年便会瘦得皮包骨。活是活了,只是生不如死。
“所以必是医书有误。身患肺痈,吃食需少油少盐,多吃鸡、鱼。”
女官道:“说得头头是道,年纪轻轻好似老夫子。小薛鍔,你多大年纪了?”
“十二。”
“咦?”女官惊道:“十二?只小我一岁,那怎地身形如此……额……”
“矮小?”薛鍔见篝火不会熄了,丢了竹棍拍着手起身道:“患病四载,活下来都不易,就莫奢求身量了。”顿了顿,又道:“再者来日总会长高。”
言罢见自己站直了竟不比女官坐下高多少,当即有些担忧。即便日后这肺痈好了,可身量不长,岂不是成了二等残废?
女官恍然道:“也是呢,我那三哥前年还只比我高了半头,不想只一年,身量便蹿了一尺有余,跟他说话都要仰着头。说不定日后你也会如此。”
“哈,借你吉言。”薛鍔从地上捡了些枯叶,铺在石头上,又搀扶女官挪了位置。
女官重新坐定后言语道:“你这人心思倒是不坏,怎地出口伤人,甚是恶毒。”
“你还说?”薛鍔没好气道:“我好言称赞你名字好,你却道我是浮浪子。素昧平生,我又不欠你什么,自然要反唇相讥。”
“心眼好似针鼻,咯咯,罢了,谁让你年岁还小?只是记得,日后莫要与女子说这般恶毒言语,小心来日讨不到媳妇。”
“彼此彼此,你这般刁蛮,将来小心寻不到夫家。”
女官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黯然却洒脱道:“甚地夫家?不过苟延残喘,能活一日是一日,旁的不敢奢望。”
薛鍔牵动心思,感叹道:“说的也是。”
一时间二人沉默了下来。待彼此目光叫错,竟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薛鍔问道:“你这寒毒是怎地染上的?”
“天生如此,无药可医。”顿了顿,女官反问:“你那肺痈呢?”
“八岁便染上了,几次路过鬼门关,同样无药可医。”
说到这里,薛鍔陡然回想起刘师兄在坤道院前说的话:‘今上六女栖霞公主天生体寒,去岁送来坤道院修养,算算如今已经一年有余’。
倒吸一口凉气,行事蛮横,病症也对得上,如此说来,这女子不是什么女官,八成是当朝陛下六女,栖霞公主?
他只心思略略起伏,当即便按下了心中惊讶。公主又如何?同样是病秧子。对方既然不曾点破身份,那便权当不知道。
“遭了!”素卿惊呼一声,四下张望:“月儿!我的月儿不见了!”
薛鍔四下观望,却不见那白兔身形。兔子不同于猫、狗,一朝解了束缚,这会子早不知跑去哪里了。
素卿只急切了片刻,便叹息道:“罢了,待回头央人找找,说不定月儿自行回了道院。”
薛鍔心中暗自赞许,这小公主虽然性子刁蛮,可天性良善。知道自己有病在身,虽然急在心头,却不央求、指使自己去找寻。
好似要暂且压下对丢失宠物的急切,素卿找话道:“你说宫中有人要害你,你出身显赫,哪个敢加害于你?”
薛鍔悠悠道:“这世间便有加害,叫做‘为了你好’。”
素卿眨眨眼,旋即领悟过了,又失笑道:“是了是了!我那三兄最是可恶,每次都抢了我的冰镇莲子羹,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实则就是他贪嘴!”
薛鍔叹息道:“是以,明知那人要害我,我却拿他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自己出来寻些野味。”
素卿见薛鍔身上并未携带兵刃,就揣测道:“是下了套子?”
“咦?你怎知道?”
素卿神气道:“月儿便是中了套子,才被我养在身旁的。”
“呵,你是遛……兔子才来此间的?”
素卿摇了摇头:“月儿又不需要遛。我身有寒毒,山上道士说若要延寿,非得每日勤行。我便每日行至此间,稍待片刻便要回返。”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找死,这小公主同样是想求生。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呼喊声。素卿耳朵灵,当即神色一僵,略略扭捏,随即道:“有人来寻我了,莫不如你先走,省得沾染麻烦。”
“也好,那我就先走一步,告辞。”
薛鍔起身往回走,走了几十步,就听身后小公主喊道:“小薛鍔,明日还来此间吗?”
薛鍔顿足回头喊道:“来!我还等着吃野味呢!”
“咯咯——”小公主笑道:“那明日还是此时,若得了野味,你请我吃;若没捕到,我请你吃叫花鸡如何?”
“好,记得少油少盐。”薛鍔挥挥手,听着从密林另一头传来的人声,当即换了个方向避开,快步掩身于密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