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军政大佬一动不动恭候在码头前面,身后官员绅士按照品级排成数行,恭迎钦差座船驶近靠岸。
午后阳光有些火辣,不少四体不勤的官员绅士脑门不一会就冒出油汗,谁也不敢拿出绸帕擦拭,生怕落入钦差眼中招灾惹祸。
不一会踏板放下,衣甲鲜明的骁骑营护卫官兵捧着旗、牌、伞、扇等钦差仪仗招摇而下,神情矜持不苟言笑的赐匾钦差勒保衣冠整齐,在大内侍卫拱卫下缓步下船,身后是蒙着黄绸的康熙亲笔匾牌。
虽然早就得知勒保奉旨赐匾贺寿,见到钦赐匾牌施琅还是禁不住激动,面颊赤红呼吸粗重。
姚启圣表情极是复杂,瞧着钦赐匾牌宛若吞了只苍蝇,似哭似笑欲喜还悲,双手青筋毕露死死捏住朝珠,好悬没有扯将下来。
官员绅士睢着钦赐匾牌都是目光火热,不由自主现出羡慕神色,黄性震更是恨不得冲过去抢将过来。
勒保把姚施表情变化都瞧在眼里,肚里暗自好笑,昂然站立代表皇上接受三叩九拜。
没等从地上爬起的姚启圣开口说话,向哈善拱手笑道:“都统大人多日不见康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贺。”
哈善怔了怔,牛眼闪过恍然,大咧咧拱手还礼,哈哈笑道:“哈善在漳州吃得香睡得好,壮实得如同莽牛,有劳钦差大人记挂。”
伸手扯过捋着白须微笑不语的施琅,笑嘻嘻道:“这就是皇上亲自赐匾的老寿翁,学士大人与施提督在京师也是熟识,怎么板着面孔假装不认识。”
响鼓不用重捶,一句话就把哈善立场表露无遗。
勒保滞了滞,他临出京特地向官场老手请教,知道钦差大臣巡视地方要想招财进宝,必须使对方有所顾忌,皇上吩咐自己调查姚施失和,公开场合就不能与两人过于亲近,让姚施都担忧惊惧生怕对己不利,才会舍出金银拚命讨好。
因此他下船有意不理姚施二人,自顾与哈善亲近说话,哪料哈善竟将施琅拉扯过来,如此一来不好再惺惺作态,只得假模假样与施琅客套,微笑道:“施提督精通海战,征讨郑逆屡战屡胜,本官在京师时常听人提起,都对施提督仰慕得很。”
深深瞧了施琅一眼,笑容满面道:“特别是施提督教子有方,小儿辈皆是不凡,日后必能光大门楣荣宗耀祖。”
施琅听得白眉微跳,不及细思忙谦逊道:“多谢钦差大人夸奖,施琅愧不敢当。”
三人谈笑风声旁若无人,官员绅士听得面面相觑,挤眉弄眼神色古怪。
姚启圣僵在旁边气得手足冰凉,按品级在场官员自以一品福建总督为尊,钦差大臣撇下自己大模大样与哈善施琅说话,置堂堂福建总督于何地。
勒保又与施琅说了几句,瞥见姚启圣面色铁青,知道弓弦不能扯得太开,转头微笑道:“姚总督,本官一路南行,见福建物阜地丰百姓安居,繁华热闹不下京师,姚总督治理有方功劳着实不小。”
福建连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姚启圣满门心思都在平定明郑立功封爵,哪有精力治理民生,勒保分明睁眼说瞎话,饶是姚启圣精通厚黑学也不禁微微脸红,不敢愧领。
刚想谦逊几句,施琅忽地插嘴道:“钦差大人说得不错,姚总督擅长招揽客商贩运发财,漳州码头前些年荒凉无比,姚总督想方设法招揽客商,如今每日到港货船不下百艘,日进万金财源滚滚,实是治理有方功劳不小。”
说着伸手向码头货船一指,捋着白须呵呵大笑,哈善无所顾忌,也是放声高笑。
官员绅士都是神情古怪拚命憋笑,惟有黄性震目光冷厉,死死瞪住施琅如欲喷火。
姚启圣哪里听不出施琅暗讽自己违反禁海令,面红耳赤刚想出言辩驳,勒保点头道:“施提督说得有理——”
伸手指向泊在不远处的六桅巨船,“如此巨船规格还在本官座船之上,运载货物怕不下万金,漳州码头竟也可随意见到,足见姚总督确实下了番苦心,本官日后回京必当禀明皇上,颁旨嘉奖。”
六桅巨船是明郑和谈使者座船,泊在众多矮小货船中间宛若鹤立鸡群,想要不引起钦差注目也难。
明郑素来重视水师,舰船技术本就比固步自封的满清先进,冯锡范为了明郑脸面加倍布置整齐,难怪钦差大臣瞧见六桅巨船感觉不太顺眼。
幸亏荷兰和谈使团谈判失败便即乘船离去,否则落入钦差眼中更易引起猜嫉。
无奈和谈秘密举行不便当众解释,姚启圣只得含糊一笑,随意扯了几句应付过去,举手恭请钦差大人上轿而行。
姚启圣跟着上轿,坐在宽敞轿厢立时面沉似水,狭长眼眸布满乌云。
瞧钦差态势日后必然倾向海盗头子,自己与赐匾钦差素不相识,已经先输一筹,下一步该如何想方设法挽回?
高德轩站在空无一人的船头,扶着栏杆居高临下望着码头表演的精彩剧目,眼神全是掩饰不住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