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铉见没有人反对,便点点头道:“既然没有反对意见,那甲榜名单可以暂时定下来,我们再看看难以确定的前三名。”
张铉又看了看名单道:“汾阴县薛收,钱塘县褚遂良,阳信县高季辅,都是名门子弟啊!”
这时,裴矩起身行礼道:“启禀殿下,这次科考完全是唯才是举,只看才华,不看门第,但中榜的百名士子中,八成以上都是名门子弟,微臣以为这和他们游学经历有密切关系,只有游历天下,深入民间,有足够的阅历见识,才能写出治理天下的好文章,而寒门子弟自身受家庭条件限制,大多足不出户,做出的文章也是闭门造车偏多,辞藻虽然华丽,内容却空洞无物,要改变这种局面,科举制度必须完善。”
张铉笑了笑,“裴相国说得很好,我们虽然做到了形式上的公平,但结果却并不公正,这不是一年两年能改变,确实需要完善教育和科举,不过具体完善办法我们回头再商议,今天我们先说说这三名士子怎么排名,下午就要放榜了,温侍郎是阅卷主官,你来点评一下吧!”
温彦博起身行一礼,朗声道:“这三人的策论都各有特色,堪称字字珠玑,高季辅写的是边疆控制,他用岭南为例,提出开放海疆,鼓励海外贸易,以广州、泉州为中心,设立为两座贸易大城,由朝廷直接管辖,最后形成土人自治内疆,朝廷管辖海城的局面,这样以广州的繁荣带动岭南的繁荣,以泉州的繁荣带动建安山民的发展,以点带面,共生共荣,利益紧密相连,而只要朝廷牢牢控制住广州和泉州,也就控制住了岭南,推而广之,广南和辽东也同样可以实施。”
众人都叹道:“不愧是渤海名门,看问题很透彻。”
温彦博又道:“薛收写的是人口滋生,他指出人口滋生是帝国强盛的关键,须三管齐下,首先是废奴,汉初修养生息制度弊端丛生,一味地律法松弛,无为而治,纵容了兼并蓄奴之风,导致了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各郡豪门士族便是在这时出现,汉朝灭亡的根源却始于汉初,废除蓄奴制有利于大量释放人口。
其次是减税,人口滋生和税赋沉重有直接关系,减低税赋可以使民众家有积蓄,养育孩子的意愿自然会上升,否则民不足食,何以生儿育女,减税的同时必须要减少朝廷开支,他认为施行府兵制可以使朝廷减少最大部分的军队开支,而府兵制的前提在于均田制,均田制的基础在废奴,三者缓缓相扣,必需并举实施。
第三是革新生产技能,提高粮食产量,人口滋生缓慢的主要原因还是粮食不够吃,改良耕作工具,完善灌溉设施,在北方推广水稻,这些都是提高粮食产量的有力途径......”
薛收这篇策论没有人说话,不愧是薛道衡的儿子,什么都敢说,居然提出了废奴的建议,这不知会触犯多少人的利益?
不过这样的文章却进入了前三,难道齐王殿下已经有废奴的想法了吗?
众人都偷偷向张铉望去,张铉却面无表情,淡淡道:“再说一说褚遂良的策论。”
温彦博又道:“褚遂良这篇策论很新颖,他是以大业五年发生在钱塘县的一桩案子谈起,案子是他叔父钱塘县令褚瑜主审,案情很简单,一名商人丢了一只鞋,鞋不值钱,但鞋上缀了几颗名贵的珠子,这名商人就到县衙告邻居偷了自己的鞋,当然没有什么证据,邻居也坚决不承认,这桩案子就很难再审下去了,但双方都不肯罢休,一个坚持称对方偷鞋,一个告对方诬告,褚瑜就以理判决,判这名丢鞋的商人向邻居赔礼道歉,然后以藐视官威罪各打五十板赶出县衙......”
“等一等!”
张铉叫停了温彦博,对众人笑道:“大家以为这这篇策论如何?”
杜淹笑道:“故事讲得不错,但好像不符合天下这个主旨。”
工部尚书卢楚也笑道:“这个褚县令审得不错,是非曲直很清晰,受害者虽然可怜,但他却没有证据乱告,使他邻居变成了受害者,理应赔礼道歉,两人又纠缠不清,不服调解,藐视县令权威,所以各打五十大板赶出公堂也可圈可点,但微臣也觉得似乎有点偏题,难道下面还有故事?”
张铉又对温彦博笑道:“说下去!”
温彦博继续道:“这个丢鞋的商人并不肯罢休,第二天便告到了褚家,将状纸递给了褚县令的父亲,也就是这位士子的祖父褚玠。”
众人面面相觑,这后面倒有点意思了,这个褚遂良倒有勇气,竟然写到了自己的祖父,大家都期盼着继续听下去。
“褚玠受了这个案子,同时找来另外两家余杭郡的望族,许氏家主和阎氏家主,三大家主会审此案,事情出乎人意料,商人的邻居上堂后竟不敢抵赖,立刻乖乖地承认了偷鞋的事实,并从他的厨房间里挖出了埋藏的珠鞋,三名家主判决偷鞋者倒骑驴押街示众三天,替商人服差役一年.......”
温彦博还没有说完,大堂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褚遂良说的故事虽小,却点出了大隋最严重的一个问题,到县这一级到底谁来管,是朝廷任命的县令来管,还是地方豪门士绅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