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当时的那个画面一样。
“当时我家的餐桌上面还有一块玻璃板,你知道的,那个年代桌面上放一块厚玻璃板基本上算是标配了,偏偏我家桌子那块玻璃板没有磨过圆角,所以一下子眉毛这里就裂开了一个口子,血流的满脸都是,眼睛都睁不开,我爸看到,以为我撞到了眼睛,吓傻了,直接开门跑了出去,后来还是我妈带着我去了医院缝针,这才发现眼睛没有事。
当时确实是挺疼的,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感觉都还很清晰,不过倒也是一件幸运的事,不单是没撞到眼睛而已,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我妈终于醒悟了,她之前所有的忍耐不但没有如那些亲戚所说的,保障了我的生活,反而我还因为她的忍耐而受到了伤害。
所以这一次她非常坚决的选择了要离婚,谁也劝不住,尤其是那些拿着孩子作为劝说理由的人,我妈就会愤怒的质问他们,动手打人,伤了孩子,并且还拔腿就跑,这样的父亲留着干什么?留着以后真的让他把孩子的一只眼睛给弄瞎了么?那些亲戚就哑巴了。”
颜雪有些唏嘘,对康戈和他妈妈来说,因为这件事总算是做出了人生当中无比正确的一个选择,总体来说的确是可喜可贺的,只是过程让人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你后来选择考警校,当警察,是不是有这种因素在里面?”颜雪忽然想起之前两个人刚成为搭档的时候,聊起关于怎么走上这一条道路的话题,当时康戈推说自己是稀里糊涂在填报志愿的时候随便一填,自己当时就觉得这个说法不靠谱,现在大概已经能够猜到了。
“是啊,确实是有这样的考虑。”康戈没想到颜雪还记得两个人聊过的事情,“当初他们闹离婚的过程也并不是很顺利,所以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也算是吃了一些苦头的,那会儿就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个非常强大的人,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
我妈带着我离开了我爸之后,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过了差不多两年吧,遇到了吕叔叔,吕叔叔人很好,跟我妈性格各方面都很契合,他也是一点一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打消了我妈对婚姻生活所有的阴影和顾虑,鼓起勇气重新开始。
之后他们又有了小冬,再后来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我们搬家到了W市。
我妈和吕叔叔一起创业的最初阶段也是比较艰难,大人艰难,孩子就免不了跟着大人一起承受,等到什么都越来越好,我也大了,早就过了童年需要依赖大人的年龄段,我妈就把很多对我小时候感到的亏欠,都投射到了小冬的身上。
我的心态也大同小异吧,小冬记事之后,家里的事业已经从小有起色变成了稳扎稳打,她不光父母双全,还有一个好哥哥,这都是我小时候向往过,但是没有资格拥有的,所以我也希望她能够一直那么无忧无虑的幸福下去。
结果可倒好,小冬这丫头幸福是真的挺幸福,心地也挺好,就是过于单纯,不谙世事,不经风雨,这都是我们原本期待也努力为她营造的生活环境,但是现在她大了,有的时候我们也都觉得有点矛盾,不知道把她保护的这么好究竟对她是好还是不好。”
“这也算是幸福的烦恼了吧!”颜雪听了之后也颇为感慨,并且她内心里也是充满了惊讶。
从认识康戈以来,这人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就是那种非常外向,性格开朗爱说话,没有什么经济负担和生活压力,比较潇洒甚至可以说有一点逍遥的那样一个人,所以颜雪也一直以为康戈应该是一个从小到大顺风顺水走过来,所以才能够那么的从容自信。
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颇有些翩翩佳公子风范的男人,却有着那么艰难的童年时光。
自己家里面父母感情笃深,家庭氛围和睦温馨,就只是因为有那么几个糟心的亲戚充当老鼠屎的角色,都让颜雪在回想起自己童年的时候感到有些心里面堵得慌,不大愉快。
和康戈的童年遭遇比起来,自己的那些所谓不愉快回忆,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不值一提。
并且听他这么一说那一段旧事,颜雪也心里面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在去Y市的时候对路况比较熟悉,为什么吕小冬提到有人给他和他妈妈带了Y市特产,他的反应又是那么冷淡。
如果是自己的话,恐怕连他那份冷淡都做不到,搞不好谁再在自己面前提一句“Y市”,都会忍不住火冒三丈,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起在那边生活的日子。
所以她就假装没有想到这一层,没有去和康戈确认Y市的事情。
“那后来你们搬到W市之后,你家原来的亲戚没有再打扰过你们吧?”颜雪小心翼翼地问。
她虽然还没有面临婚姻的种种情况,但却也听颜妈妈曾经说过,结婚是一件需要格外慎重的事情,因为谈恋爱的时候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但是结了婚之后,却会变成随随便便一件什么小事,都能牵扯到双方的亲戚朋友,变得复杂起来。
并且这种亲戚之间的往来和感情,有些时候还会像蛛丝一样,看起来又细又轻,不堪一击,却又带着一股子邪门的黏性,不是想要甩开就能够轻松抖落的。
一群人当初能够那么劝阻康戈的母亲离开一个家暴男,听康戈的意思,他父亲在当初离婚的时候也并非心甘情愿,离婚过程非常坎坷曲折,那过后对方的家人会不会因为康戈母子两个人的“不听话”而恼羞成怒,弄出许多下作手段来,也是不太好说。
“那他们倒是不敢。”康戈笑了笑,“我爸那时候自动放弃了监护权,他那边的亲戚都觉得太傻了,尤其是我的爷爷奶奶,他们觉得自己家的孙子怎么能让别人带走呢,但是我爸坚决不肯和我妈争我的抚养权。
这里面的原因当然不是他良心发现,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我记得特别清楚,在法庭上的时候,审判员询问我的意见,然后又问他们两个的意见,我爸说他放弃监护权,审判员问他为什么,他指着我说——‘这小王八羔子想要勒死我,我留他?不要命了么!’
所以我猜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外界风评不是太好,也是有原因的。”
说完,康戈笑了起来,仿佛根本没有因为那段不愉快的记忆留下什么阴影,只当是乐子。
“你妈妈很幸运,有你这么一个那么小就有勇气站出来保护她的儿子!”颜雪很是唏嘘。
“不,我当时的所作所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并且也只是化解了我妈一时的危险,真正把问题彻底解决,一劳永逸的人,是我妈。”康戈若有所指,“如果她还一味听任亲戚的所谓劝告,继续选择包容隐忍,选择原谅,估计在我成长的过程当中,还会爆发出无数次和我爸之间的冲突,在那样的处境下我不确定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