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十一月初九。
艳阳高照,一队殿前卫出现在太原西门,拥簇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门卒见了,立即飞报钦差行辕、大都督府,一时之间,整个太原城各衙门车马纷纷朝西门而去。
敕命钦差终于到了,虽然早有预感,可是谁也不曾想到来得这么的早。
过了片刻,沈傲打马带着一干校尉过来,后面跟着梁建等人。
坐在马车里的姜敏屈身出来,这一趟敕命而来,他心里虽然已经有了计较,可是到了太原,不禁有些意外,原以为太原如今已经饿殍遍地,谁知居然井井有条,那灾民哪里像是灾民?不曾见到一个面黄肌瘦,虽可显见疲乏之态,却没有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这个景象颇有些颠覆姜敏的认知,十几年前,他也曾敕命前去视察水患灾情,当时的场景在他看来实在和人间地狱没有区别。如今这太原地崩才过去三个月,居然已经看不到此前曾经历过地动山摇了。
他心里不禁感叹,平西王这钦差,按道理应当论功行赏,如今却是待罪锁拿,实在令人唏嘘。
沈傲已经带着一干人迎过来,姜敏露出笑容,上前一步,看了沈傲一眼,原以为沈傲这时应当是形容消瘦才是,谁知竟是精神奕奕,脸色带着一种健康的晕红色,天下的犯官要找出这么一个样子来,还真是少见得很。
“姜大人,久违了。”沈傲看到姜敏,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
姜敏挽住他,不禁叹道:“平西王好自在,只苦了姜某了。”随即从容一笑道:“这太原,总算没有白走一遭,今曰见了这里,才知道平西王的才干。”说罢放低声音道:“几位王妃在汴京还好,安宁帝姬已经产下一子,这事儿你也知道,如今这孩子很是康健,你不必担心。祈国公在大理寺也还算照顾周到,卫郡公托老夫给你问个好。”
沈傲颌首点头,道:“这样我便放心了,卫郡公还好吗?中书省这时候想必早已忙开了吧。”
二人边往城内走边说话,其他官员和车马轿子只能尾随在后头。好在这太原此时正是万人空巷的时候,街道上的人零零落落,倒也没人围看。
姜敏道:“年关就要到了,中书省那边要核实一年的奏疏,还要委任官员督促六部,确实忙了一些。”
二人绝口不提钦命的事,一路过去,只是寒暄,偶尔说几句笑话,让后头跟着的官员们一头雾水,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老友重逢,这姜大人是来探亲访友的。
等到了知府衙门这边,中门大开,接旨意的香案都准备妥了,姜敏和沈傲对视一眼,道:“平西王、驸马都尉沈傲接旨意吧。”
沈傲立即肃容,在香案之下拜倒,道:“臣接旨意!”
众人也纷纷拜倒,一齐山呼万岁。
姜敏在这香案之前,面色严肃,从随来的殿前卫手中接过了一份圣旨,微微扫了一眼跪倒一片的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制曰:间者,数年水旱疾疫之灾,是岁,太原地崩,朕甚忧之。愚而不明,未达其疚。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乃天道之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都失和,鬼神废不享与?何以至此……”
这圣旨出奇的长,许多人听了这么长长的一段,霎时有些糊涂了,钦命不是来治罪的吗?怎么废话一大堆,全是题外话?这圣旨里只说近年来水旱瘟疫的灾情接连不断,如今太原又发生了地崩,朕很是忧心忡忡。对此,朕想,是不是因为朕的政策有什么失误,或者行为有什么过失?还是因为天时不顺,地利没有发掘,还是人们相处的不够融洽,对鬼神的祭祀废弃了呢?
这番话乍听之下,颇有自问的意思,可是在这个场合,实在和废话没什么区别。
不过圣旨这东西一向精辟,在这前头说这么多废话,只怕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用意。
连姜敏都觉得这圣旨有点儿啰嗦,于是语速加快了几分,又道:“盖闻王者莫过于周文,伯者莫过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朕观今天下贤者、智者、何人可居平西王之右。”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听说古代帝王没有超过周文王的,霸者没有超过齐桓公的,他们都是依靠贤人的帮助才成就的功业。朕看天下的贤才,哪里有智慧能与平西王比肩的人?
话倒是好理解,可是话中的意思倒是令人费解了,明明是治罪的诏书,怎么还夸起人来了?在天子看来,贤才这个称谓比之提拔还要难得,在皇帝心里你是个贤才,就意味着早晚要位列中枢的。更何况平西王还被夸成了一朵花,一个无出其右,几乎是把平西王拔高到无人可以媲美的地步了。
言外之意,更是说,周文王和齐桓公有了贤才才成就了伟业,朕有了平西王才有今曰的天下昌盛,四海升平。当今天子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和周文王、齐桓公比肩也不算为过,可是沈傲在这圣旨中就成了管仲和姜子牙,说明沈傲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莫非……这是一份奖掖诏书?
所有人虽是拜服在地,心里都不禁嘀咕起来,这圣旨实在让人太捉摸不透了,这么听,平西王怎么也不像是罪臣,反倒是功臣的成分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