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善与恶的彼岸(五)(1 / 2)

在阐述民众对于李林大权独揽一事的相关责任的遣词用句时,罗兰斟酌了很久,最终他选定了怯懦和惰怠。

罗兰并不轻蔑民众,更不会侮辱民众,他对接触过的和从未接触的人都抱有尊重,就连对手和敌人也是一样。之所以会选择这两个词,纯粹是只有这两个词才能准确描述民众的心态以及问题。

怯懦比较好理解,在皇帝的力量面前,在帝国国家机器面前,畏惧是正常现象。好生恶死是人的本能,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跳出来殉国殉道,更何况在帝国犯事被抓到被判刑或“重新安置”的可不只有当事人自己而已,一人犯事,全家老小在监狱、集中营、刑场团聚是很常见的。为此去指责别人不敢反抗是很不公平也很不负责的。

但是关于惰怠,罗兰自己也认为民众在这方面确实需要自我检讨和承担责任。

怯懦可以解释为外力因素,惰怠完完全全就是自身的问题。

说到底,民众向往的并非自主独立思考与相伴产生的责任义务,而是命令、服从及责任免除。李林和帝国的登场固然让他们感到畏惧甚至仇恨,可一旦生活趋于稳定、富足,民众就会耽于安逸,拒绝自我反省,热衷于偷偷摸摸且不负责任的大肆抨击当政者。

这一点不光是帝国四等公民,在共和国公民和其他国家国民身上也能看到。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惰性需求存在,皇帝的支配得以被多数认可,成为合理的存在。

不客气的说,现在,正是民众期望李林一直呆在皇帝的座位上,甚至更进一步,将其支配的领域扩展至全世界。

将一切都交托给那个全知全能的人吧,他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

这不仅是帝国的宣传教育,更是许多人真实的心声。的确,比起让能力有限、意见又难以统一的凡人来决定国家和世界的命运走向,让拥有远见卓识又永不犯错的超常存在来掌控全局,显然要合理的多。当前帝国的繁荣可说是这种论调最有力的支持,就连罗兰自己也认为,在官员廉洁度、行政效率、治安良好、经济良性循环等方面,帝国的表现都可以称之为表率。

然而能享受到这种看似太平盛世下幸福生活的,绝不包括那些被视为“注定的牺牲品”、“推动国家机器齿轮运转的润滑油”的人们。

藏匿民族文化的学者,试图保留古老传统的老人,上街散发传单的年轻人,精神病人,残疾人,革命者的家属,收留游击队员的村民……光“自由军团”经过各种渠道查证确认的牺牲者就有四十万之众。这些人被牺牲的理由不是他们反对帝国,也不是因为他们反对新秩序或支持反对新秩序的人。而是在名为“新秩序”的社会系统运作程序之下,为维持国家繁荣和社会秩序,这些人必须牺牲掉。

或许和帝国治下的人口总数相比,这些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和过去因为战乱、饥荒、瘟疫死去的人相比,更是显得“仁慈”许多。可这种连怨恨、反抗都加以管理和利用,让人心彻底郁结的做法——所谓“天才的完美解决方案”——罗兰怎么也没办法认同。

民众或许还未能看清这一点,抑或清楚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罗兰不会对此默不作声,更不会认为这种情形会永远持续下去。

坚冰之下依然会有生命,在新秩序之下,依然有反抗者和认识到世界不能就此沉沦封闭下去的人。罗兰不惜拼上性命也要争取的,是时间。让这些反抗的种子能够得以保存,并且存活下来的时间,期待着这些微小的种子能够生根发芽,有朝一日将这个扭曲的秩序和体系彻底打碎。

所以,面对皇帝的诘难,他绝不会后退一步。

“诸位,如果把支配国家的贵族、王族比作身体中的内脏和大脑,那么民众就是肢体和躯壳,在身体内循环流动的血液即是知识和金钱。头脑和内脏确实很重要,但血液一直淤积在这些位置,不能传递到肢体末端,实现健康循环的话,先是肢体会逐渐坏死,接下来身体也难逃一死。”

罗兰的声音再次响起,承受着疑问和责难的视线,毫无畏惧的说到:

“开放知识和金钱,短期看起来会有流失,但最终这一切依然会反馈回流到内脏(王族、贵族)身上。对增强国家国力,实现公平的国际竞争是必不可少的。”

贵族主义最荒谬之处在于并不将民众视为与贵族一样的人类,在贵族眼里,庶民不过是拥有一定程度智能的两脚牲口,他们愚昧无知,鲜廉寡耻,懒惰粗俗。教化这些牲口,让他们沐浴在文明的光芒之下,守护这种上下关系,正是贵族当仁不让的义务。这正是贵族总是居于民众之上的缘由,也是贵族主义的基本核心理念。

想出这个调调的家伙要么是活得无比幸福,与辛劳一词绝无交集,要么就是梅毒或酒精填满了头盖骨下面的空洞,以至于能讲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疯言疯语。话说回来,长久以来,“贵族”一词总是和“梅毒”、“弱智”、“脑残”、“废物”、“放荡”等等词语挂钩,这个群体就算说出个把奇葩言论,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