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来,虽同在一处,除了她去探望祁暮清,见了几回面。可对方一次都没来过她这。而且纵使她腆着脸去了,对方也兴趣缺缺,爱搭不理。个中原因,哪怕瞎眼的也瞧清楚了。他祁暮清不是傻子,老早将她看得透透了。
这样也好,她不必再费心掩饰,违心去讨好对方。只可惜一件事:对于祁、慕容两家,她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还有就是:可怜了肚里的孩子。
原本她想将璟儿暂时寄放在结庐草堂,一则是因为齐夫子的为人,她放心。二则是祁暮清、慕容棋经常去结庐草堂走动,一来二去间,祁、慕容两家自然会与璟儿有接触。就算哪天不幸一切还是发生了,他们看在齐夫子的面子上,肯定不会为难璟儿,璟儿也有个好去处。
可如今,怕是不能如此了。她不能再寒了齐夫子的心,也算留个善缘吧。说不定,这一世替她收尸敛葬的还会是他。
想到这,平阳双眸虽含泪,嘴角却勾起丝幸福的浅笑来,此生得遇此知己,她知足了。纵使身死魂灭,也明目了。
璟儿,娘亲前世生你的时候,差点没了命。那时,至少还有你那亲爹不管出于何目的,愿意替娘亲四访名医求药方来诊治。这一世,娘亲只能偷偷躲着生下你,但愿你这孩子听话些,到时莫太为难娘亲,娘亲,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下,这身子骨坏不得。
七九回 火枫
一晃眼,枫叶又红了。濯园红枫阁,恰是一年景致最好的时候。抵不住冬梅三不五时的念叨,平阳从原来的内院搬到了红枫阁休养。
足了九个月时,稳婆、太医等一众就开始全天备候了。满园秋色,菊花傲骨,红枫飘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可那高隆膨大的肚子就是没动静。
偏太医会诊后又说一切正常,怕只是时候未到。没着没落的话,这可急坏了濯园里的众人。
状似淡定扫了眼众人,徐太医心里实际也没了谱,行医几十载头次遇到这种情况,低头思量了会,扭身与随行的同僚商量了会,回头捋了捋胡须,一字一顿地说道:“再等三日,若还是不行,只有催生一法了。”
话音未落,惊得众人无不脸色大变。如今平阳公主的身体哪经得这般折腾,秋月气得咬牙,当即低喃直骂:“庸医”。甚者提出,要将这胆大妄为的拖出去砍了。
正当一群人因意见不合而僵持不下时,一直躺着闭目假寐的平阳,由着紫鹃的搀扶坐起,开口说道:“莫吵了,就听徐太医的。徐太医,你说:我现在该做甚么?”
听到公主这么说,众人只得怏怏闭了嘴。
徐太医怔了下,上前几步,隔着重重纱帘,拱手回禀道:“微臣可先替公主开一些利产催生的食谱、药方,再辅之以针灸,胎儿至今没有动静,许是前些日子受了惊扰,但早已无碍。
常言道:怀胎十月,晚一点的情况也是有的。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出七日,必有成效。”
平阳唇角勾了勾,抚了抚小腹,轻笑道:“孩子没事就好,那就有劳徐太医了。”
“微臣遵命。”
“都退下吧,本宫乏了。”
“是!”
众人领命,弓身道万福金安后,便依次默默退了出去。
内室恢复安静,平阳撩开纱帘,勾首瞧了瞧窗外的景致,火枫飘红瑰丽绚烂,不由有些心痒。趁着紫鹃也离开的当口,兀自掀开锦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披上外衫,趿拉着鞋移坐到了靠窗的香榻上。
映入眼帘的一片嫣红,仿佛一下子将她带到了清凉山后的茅草亭。对诗茗茶,畅谈心中所想,论谢公说五柳,相识了此生的知己。她一度迷醉在那种温柔里无法自拔,甚至起过撇开一切纷扰与他相守天涯的念头。
可惜,也是她自己一手葬送了这段枫叶情,思及此,抬首瞥了眼对面的书架,里面有一本她再也不敢去碰触的书——《五柳文选》。
她记得那人送她书时的手足无措,晕红的耳廓,羞涩的浅笑,她更记得自己看到《闲情赋》那页空白处小字时的春心萌动。那种沁到心间的甜蜜怦然,莫生难忘。
平阳勾起抹淡淡的浅弧,似笑非笑,透着几分凄哀,轻声低喃出:“以此寄情,莫逆于心……”
终是她负了那人,自己被仇恨完全蒙蔽了双眼,一步步将自己引到今日进退维谷的死局里来。皇朝真的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嘛?她李氏一族真的逃不过覆灭衰败的命运嘛?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一步步谋划走到今天,早已双手沾满了血腥,亲手斩断了情丝,费劲心机,机关算计,到头来终还是要为他人做嫁衣嘛?她真的累了,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满目的殷红刺痛了她的心,眼前一片模糊,此刻的平阳像是回到了那个娇弱无助的小女人,只想有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独自扛着一切的煎熬,残忍的现实,漫长的寂寞,平阳觉得自己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
当巧,紫鹃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抬眼瞧到平阳居然偷偷坐起来,刚想出言念叨,入眼未干的泪痕,让她将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平阳扭身敛帕偷拭去泪,抬首勾起抹牵强的浅笑,说道:“我还奇怪怎半日不见人,原又是端药去了。”
闻言,紫鹃轻应了声,将药碗递来,低语道:“公主,吃了药,我搀扶你出去走走。徐太医说了:早晚多走动走动,也利于早日顺产。”
“是嘛,好,听你的。”
静静喝完药,歇息了会,由着侍婢的搀扶,平阳慢步走出了门。踩着脚下的落叶,放眼望去,一片嫣红绚丽,风情万种。瞧着瞧着,人的目光都放柔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