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争执(1 / 2)

那就姑且先将他们称为无趾人好了。

探索客们发现了无趾人群体后,跃入水中的无趾人们自然也发现了悬在最中间水母的死或生号。

他们与影子一样被水中吸引,从水母与水母贴在一起的皮肤中穿过,朝着最中间的水母去了。它们在水里比刚刚离去的影子们更像灵敏的鱼儿,左右晃动,摇曳水波,飞过同样穿入水母体内的些许雪花与碎片。

只消几个片刻,探索客们就更清晰地见到这种浑身赤裸的,没有任何毛发,也没有任何鳞片,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的生灵的模样。

顾川对无趾人的观察,意外是三个人中最仔细的。他敏锐地关注到这群无趾人的手指与脚趾之间长有蹼。

“他们应该非常习惯在水中游泳……并且非常适应水。”

顾川一边说,一边想起了当初放弃与他或初云一起继续外逃的同为逃犯的无趾人。直到现在,他也经常会想起那个无趾人。无趾人的特征太为明显,是不可能暴露于落日城卫兵前的。那位无趾人未来的命运……假如没有遇上特殊的机遇,很可能会在群山之间颠沛流离一辈子,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一个安详的可以接纳他的避世村落度过余生。

年轻人想到这里的时候,转念想到他与初云如今的境遇,便转首望向同样在窗前的初云。

初云没有动静,似乎什么也没在想。

玻璃般的墙面里倒映着这位少女的面容,她的双眼在黑夜中也格外明亮。水上无数白茫茫的云片飞来与飞去,水母群继续沿着蟹状云的弧迹向前游行。鳞片状的云追在水母带起的风后,像是满天的飞星。

好一会儿,顾川才听到她说:

“蹼……你是指那层薄薄的连接的膜吗?蹼的作用是什么?”

“对的。蹼……嗯,可以扩大手掌或脚掌与水的接触面积,也就是增加了水流流过的量,这样游起来可能会比较快,有力度……大约如此吧。”

顾川回忆起上一世的知识,并不确定地回答道。

初云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便以一种惊人的直觉再问:

“他们能在幽冥中游泳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在水母群中游泳?水母连着水母,体液连着体液,这便是他们的河,而水母之间那层薄薄的奇异皮肤,便是他们河道中转的方向吗?”

顾川自不能回答她。载弍当然也不能。

他们只能远望无趾人在空中漂流的大河里游泳,或者、在云梦幽冥之上展翅翱翔。

往后几天,无趾人给船上人带来了超过影子的烦恼。

首先要说明的是,探索客们自不可能贸然开门与这群未知种族沟通,必然是维持原本的封闭的姿态。而他们出于此前的经验,以为无趾人会像影子们一样在周边游泳,或者出于崇拜,或者出于恐惧,总之不会接近。

影子们就是一直如此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姿态,始终没有对这被水母吞在腹部的发光船体动手动脚。

但事情的发展却让探索客们感到烦恼。

与群影不同,尽管无趾人们看上去更接近探索客们的样子,换而言之……即是更接近大荒及大河边上的文明,但却是一群绝不安分的家伙们。

或者说,他们是极复杂的。

它们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律,而大约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可以称之为胆小的无趾人,只在光所能照耀到的地方,缓慢地盘旋,睡在水中,浮在水中,等待着水母群离开蟹状云,抵达他们所想要的目的地。

甚至,这群人可能有些畏惧死或生号,而略微远离了一些。

但另一部分便是群肆无忌惮的无趾人,他们在发现与接近死或生号后,便开始触摸死或生号的船体,紧接着就是往上爬,最后还有的靠在死或生号的船体上休息,就像是鱼群停留在珊瑚礁里。

他们既擦过了死或生号的表面,也在船体最前沿火车般的脑袋上,停留,并朝底下被透明金属保护着的诸多镜片望去,直将他们的面庞以数十倍的大小,倒映在望远镜中。

还有些无趾人则更大胆,一路下潜,开始触摸水车与水帆,他们好像没有见过这种植物,而尝试对这种植物进行拉扯。水车与水帆这两种植物纵然在寻常凡物中算得上奇异,也不能抵抗这群无趾人的攻伐,而被撕裂下了很多。

这是最叫探索客们着急的。水车与水帆的生长,在齿轮人的调控中,没有那么娇嫩,但被外部大肆破坏,也像是放火烧船,是危险的事情。

好在,立刻,可能算是幸运的,或者不幸的,有无趾人吃了点水车。

凡是吃了水车的无趾人都生了一场虚弱的大病。病因,顾川并不了解,那种虚弱的躺下和睡眠是不是生病……也只是一种猜测。但无趾人们开始远离水车与水帆,是一个映入他们眼帘的事实。

而顾川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在洗漱、吃饭、锻炼、搬运、学习或者清扫整理整艘数人之力不能穷尽的大船时,都可以透过窗看到有无趾人躺在船壳上。

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可能只以为这是块大石头。

可能因此,他们是毫无顾忌的。

于是里面的人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外界的无趾人的生活,看到他们更详尽的身体器官,看到他们的排泄孔喷洒出令人生呕的稀疏的液体,看到他们身上的小孔排出汗水似的污浊,看到他们把这些污浊涂抹在单面透明的玻璃般的墙壁的另一侧,好似在比划什么语言,也看到他们在船壳上做能够繁育后代的事情。

而这事情的过程,意外的,与人类的过程是相近的,是一种有性的繁殖。

他们的皮肤是苍白接近发青色的,有的无趾人体表有红斑,有的无趾人体表没有,载弍猜意这可能是他们性别的区分。

一切最原始的生活毫无遗漏地展现在肉眼可及的窗外,于是墙壁能作为单向窗户的光学异性,忽然就变成了一种难解的折磨。

而年轻人最难以忍受的是——他好像变成了一个躲在没人知道的石头里的偷窥狂,偷窥了一群尚且原始的人们最为寻常的生活——吃喝拉撒还有不可描述。

起床的时候,往墙壁一看,就能看到他们的排泄物沿着船体缓缓而下。

正在检修船内设施的时候,往墙壁一看,也许就有几个无趾人正摇曳着水花,在他们以为的“大礁石”上做着让他感到面红耳赤的多人活动。

或者读书的时候,往墙壁一看,也许就有几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无趾人正对着墙壳摩擦他们的某种器官,这种摩擦,或许能让他们感到兴奋。

这种压抑,足够让他升起心思,要关闭齿轮人墙壁的透光功能。

但他告诉了载弍,载弍只是一脸迷惑地问他:

“可是那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得知这群无趾人的动向,也无法及时地做出反应了吧?我觉得开着透光,是很好的事情……”

载弍并不理解肉与血的生命的想法,在他的眼里,这些也只不过尚待解决原理的自然现象罢了。

而年轻人闻言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想法中所包含的那种来自文明社会的不足道的羞怯和矫情。长期野生生活的磨砺,没有让他彻底丢掉这些文明的矜持。

他有些羞愧,但又想倾诉,于是就选择把自己的感受分享给初云:

“我感觉有点受不住这种状态。”

姑娘的头发比少年人长得要快点。披着短发的初云看上去颇像是个俊逸不凡的美少年,只是那种面庞属于雌性的柔和与雅致,还有隆起的胸部,都穿透了雌雄分辨的谜云,有力地证明了她作为女性的美。

她听完少年人的倾诉,掩起嘴巴,像是一位母亲一样蹙起了眉头。

“可是,川,谁都会拉屎,谁都会撒尿,我想这些都是寻常的事情罢?难道你想要动物们,包括你在内,都不会拉屎撒尿吗?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