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它有一双明亮的灰色的眼睛。
“又有谁能知道这万事万物真实的起源和发展呢?”
他说。
比这稍早一点的时候,群山之间,雷鸣震震,大雨倾盆。
横穿了大山的峡谷,犹如远古的大地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创伤。少女站在悬崖的顶上,双耳只闻滔滔的水声其响不绝。
而她的双目看到自己手中的羽毛在雨水中肉眼可见地湿润了,丝绒般的毛线全都发生蜷缩,并粘在一起了。
而斟尚手持的羽毛依然丰润,在雨中自由舒展。
“殿下,你思考的时间不多……我们并非一支,追兵也从多个方向而来。”斟尚说道,“也许,现在,那两位你心系的旅人正陷在难以想象的危难之际,您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呀!冕下……还在等你回家!”
“你说得对。”
盛大的雨水把树叶打到了地上。叶子随水漂流,在河上犹如扁舟,飞也似的过了。松软的土地,好像正在解化在水中。
“他们正在危难之中……”
初云说。
她低下头,突然想到自己在中央禁令宫内好像没有任何可以多相处的人。
她想起了她之前的医生,那位医生最开始仰望天上的云,然后在第六次黄昏战争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也想起了那位侍女。她认为她是对不住那位侍女的,但按照顾的说法……我应该憎恨冕下,她想。
她也想起了尾桐夫人,尾桐夫人对她来说是可怕的。
斟尚面色一喜,殿下的表情是那么黯然,以致于他认为殿下已经要屈服了,而他即将立下又一个巨大的功劳。
这个功劳绝对不会逊色于当初他对未经登记之奇物的冒险检查,而可能成为他未来的立身之本。
“可是……”
初云抬起她高傲的头来,凝视这人间:
“为什么我要在这其中选择?”
斟尚一愣:
“选择……选择什么?”
“一个自由的人……”她说,“为什么因为有权力的人的施舍,因为有权力的人轻易地夺去了他们的自由,又重新赐予他们自由,就该欣喜若狂、感恩戴德呢?”
她将手中的石子以自己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量飞掷地上,顿时岩石震裂,沿着应力脆弱的纹理向四面八方扩展,与已经存在的纹理与缝隙联在了一起。
悬崖上的河水,顿时渗入岩石的缝隙之中。
“又是为什么……”初云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顾川对于舆存质问她关于侍女的事情的回答,“现在你向我传递了两种选择,传递了后果?难道这些后果,这些选择都是天经地义,都是必然发生的吗?”
石子不停地落在地上。
河水早已没过了土壤、岩石或者灌木草丛,在悬崖的边上一滴滴地往下坠去。
斟尚本能地意识到殿下正在做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攻击他们,但他知道殿下拒绝了提案。
于是他的脸立刻变冷了。
“传讯兵敲响震石。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
然后他便取出了他的奇物。
这奇物是检查司主官历代相承,通常叫做六根除灭。六根除灭形如长针,可藏于袖中。这奇物的功能也简单,便是刺入人身,然后叫人入眠,转瞬便昏迷过去。这针刺入程度较浅的,人还能做做噩梦,而一瞬间被刺入较重的,人连察觉到自己被扎了都做不到,彻底失去意识,好像记忆被删除了一样。
斟尚当初也是内城公民军事学校的一把好手,如今见状,疾步向前,想要与初云接触。他心中满是愤恨,但还不敢和殿下撕破面皮,只张嘴说道:
“殿下,还请多想想呀!为了你,整个落日城都鸡犬不宁呀!”
谁知初云只举出手来,对准脚底的悬崖。这里的岩石本来就不稳定,如今受到重压,便更显脆弱。
“又是为什么——”
无边无际的看不见的空气,犹如在皮肤间被呼吸一样,迅速地凝聚起来,往这地上放出了匹敌“上通天风”的气浪,直。石头发出连绵的震响,内里积年的岩缝濒临破碎。
她说:
“你需要做这平淡无奇的一切,而不能选择去做其他的、更多的、更奇妙的事情呢?”
斟尚还想向前,但可怕的破碎的缝隙,让他心慌意乱地往后大跳。
只是岩石溃烂的缝隙一路通向悬崖上的河床。河床崩溃,分出支流。原本已经泛滥的水流至此彻底决堤,与悬崖失去了最后的阻碍,顺着崩溃的地势,开始向那混黑的深处打着旋儿地、倾泻而去。
天在震怒,水在作响。
倘若说世上的万种生灵是一把泥巴甩下来的,那么水与土做成的群山的大洪水便是要叫一切脆弱的东西重新回归到泥巴的状态去。
初云便放开自己的身体,任由自己像是一根银白色的羽毛般轻盈地、浮在无边无际的空中,水雾浮在她的身下,而雨滴不停地落在她的身上,大的岩石在她的身下,小的石块在她的身旁。
她放开自己攫紧了的手,于是那皱湿的羽毛脱手而出,飘飘扬扬地飞入空中,与她一起在这空中飘下。
“真奇怪呀……”
她明灰色的眼睛望向天空,天空是阴沉沉的。
“仔细想想,居然会有那么多不理解的事情,呀……好像是你献礼之后的事情……”
她微微侧目,目光穿透了黑暗的深处,直看到底下正在睁眼望上面的顾川。那时,顾川正准备揭开自己的面罩。
说来,现在,冕下又会怎么说我呢?
按照我对“妈妈”的了解,冕下会把我打进地牢罢?
因为我变成了一个……不好的人了。
她远眺底下如狱水球的生成,还有如狱水球里正在凝望天上的眼睛,初云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来:
“现在,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