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人彘(1 / 2)

彘在落日城指代一种家畜,也是人类最先驯服的动物之一。

它大约等同于另一世界中的家猪。

人彘,从字面上理解,便是……用人做成的彘。

“我们所要做的是事情无非是把一种东西变成另一种东西,或者把两种东西变成一种东西,而这种想法渊源已久,人们最初能给出的方法,呵呵,总是简陋,遵循直觉,并不美感。”

洞穴昏暗幽深,啮缺立在银白色的玄鸟之前,一双发绿的眼睛好像林中的饿狼。

“如果缺少能够飞翔的翅膀,就想要给自己画上一双最美丽的白色的鸟儿的翅膀,如果四肢软弱无力,就寄希望于大口吃肉,蒸骨熬汤。如果皮肤不好……那就换上好的光滑的人的皮肤。不过寻常人换上奇物会死……这是很难的……但是玄鸟不会。所谓的玄鸟即是一种活着的奇物的存在。它的身体好像具有无限的生性,它可以忍受绝大多数的伤害,而不会死掉……这就是特别奇异的了。用玄鸟作为素材,是不是显然高于用人作为素材呢?”

这白色的大鸟畏惧地缩在一旁。

“呵呵,再说回我们的手段吧。我说补天刑的起源是人彘。那么人彘也是有起源的……最开始,它单纯是一种刑罚,一种让统治者都要颤栗的刑罚。”

“这刑罚究竟是什么呢?”

尾桐夫人眯起眼睛。

啮缺继续说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冕下还是我老师的时候,曾给我讲过一个古老的故事,或者,她说,也可能是神话。她说名为九疑的部族联盟,很久以前,并不居住在这片土地。这是你已经知道的事情。他们在一片山谷之中,那里的山谷炎热无比,太阳永远悬在最高的中天,只有玄鸟飞过苍穹的时候,万物才能在酷热中得到生机。但九疑的联盟在那里已经居住很久了,他们认为他们的土地是他们受天所赐的土地,他们有一套完整的律法,这套律法在过去起源于遥远的群山,不知是谁写下的,而到了如今已消失在日照大河的波浪里。但在那时,这套律法确是他们在那太阳悬天之地生存的不二的法则,其中有一条说没有人应该离开自己的故乡,外面都是危险的、可怕的。不过那时候,就有许多人提出了问题,山的那一头是什么呢?在这些提出问题的人中,有许多人平庸地老死了,也有一部分人在活着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走了,并且永远没在回来。还有一个人。这一个人走了,直到若干日子以后,他重新回到了故土。”

啮缺顿了顿,好像在等尾桐夫人说话。

尾桐夫人说:

“我想,所有的冒险家都无法忍耐分享的冲动,他一定是说了些关于外面的世界的事情,是吗?”

“我的老师说他说山的那一头,有温暖的河流,有其他的他从未见过的生命在栖息,他与其他民族的人结成了朋友,他看到了奇妙的水……不是地底岩石缝隙里的水,而是壮丽的、巍峨的、聚成的一团,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流来,最后也流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的无穷无尽的水。他说那片土地上可以耕作一种可以吃的粮食,有一种在地底居住的与他们很相似的人就是那么做的。饱受灌溉与耕种的土壤发出一种淡薄的甜蜜的味道。烟色的云彩,架在无边无际的土地上,一定是这人间的最仙之境。”

“在现在,落日城的人们也说,这片土地也是天赐予我们的,永恒的,不变的……我从小就是听着这些父母称之为神圣的事情长大的。”

尾桐夫人笑了几声,说道,但并不发表自己确实的意见。

啮缺好像在打量被关在笼里挣扎的玄鸟,犹如在打量一只可怜的畜生。

他好像没有听见尾桐夫人的话,只自顾自地问:

“那你知道那人的结局吗?”

“你说是人彘的起源,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也愿闻其详。”

“呵呵,那我就说说罢。当时,冕下说那人违背了祖宗的律法,遭到了实际统治者的嫉恨,因此他受到了刑罚。这个刑罚的名字是将其贬为最低级的奴隶,比现有的一切奴隶都要低贱的奴隶。可是现有的奴隶,已经有戳瞎双眼的,叫做盲奴。也有只准爬在地上行走的,见人必跪的,这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但要比这些奴隶还要低贱的,有什么呢?好像已经没有了……只有家畜,一种叫做彘,也就是猪一般的家畜。”

啮缺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尾桐夫人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所以执行的人把他做成了猪……是吗?”

“是的,这就是人彘。这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可能是某个谄媚的奴隶罢?想要做成人彘,首先的第一步就是要砍掉四肢。人的四肢是不像彘的,显得太纤长了。对于现在,便是玄鸟的四肢实在太短了,不适合人的行走。”

“其次是要挖出眼睛。彘的眼珠的角膜是鸡蛋形的,巩膜则比人更厚实点,它的视野很差,是远远比不上人的。玄鸟的眼睛虽好,但能够直接联通视觉神经、远彻他方的奇物相比,也不值一提。”

啮缺开始比划玄鸟的躯体,好像屠夫正在比量案板上的畜生。

“接着,就是割去舌头,破坏声带,因为人的发声和彘的发声显然是不同的。到了这里,对于一个人的处理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但冕下说在那次旷古绝今的惩罚中,还有最后一步。”

“那一步是……缝上彘的皮肤——正常想象,通常走不到这一步,正常的人就应该死绝了。但那违背了训诫的人,居然还活着,哈哈!冕下说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奇物吊住了他的命,一直到他缝上皮肤,他还活着。据说他刚缝完皮肤,醒来以后,是在自己无意识排出的污物中痛苦地打滚,之后,它被领着,摸到自己完整的被剥下的皮,也摸到了自己的脸,然后发出了惊骇的叫声。”

说到这里的时候,啮缺取出了个小瓶子。瓶子里泡着一根奇怪的刺。他将这根刺扎入玄鸟的体内。

玄鸟悲戚地张开自己的翅膀,想要发出呼喊,却因舌头的剪掉而只是无力地吞咽气流。在它体内生长的某种特异的奇物,并无法抵抗这根刺的威力,而轻易地让它倒下了。

“纵然是当时的统治者,在下令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手下会做到这种地步。但有趣的事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他们发现人彘活了下来,而且活了很久。

啮齿说。

因为奇物、人体、还有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应。

于是从此一道可怕的大门向人类打开了,而一段历史便揭开了它不可名状的一角。

“而且,说不定现在还活着哦。”

那时候冕下曾对只是个少年人的啮缺说过这样一句话。

如今他重新转述给尾桐夫人,盯着这个他可能的继承者。

他看到尾桐夫人静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重重疑虑地重新把自己地礼帽戴回头上。她说:

“我突然升起一个疑惑来……殿下是奇物作成的超越人,这是我晓得的事情。因此,我也早就发现了殿下身体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到了现在,我突然想问……”

啮缺照旧看着她。

“殿下的本来、究竟是怎样的呢?我的意思……”

尾桐夫人那时说。

殿下是粘和了奇物的人?

还是做成人模样的奇物?

是缝合了玄鸟的奇物人?

又或者做成人模样的玄鸟的尸体呢……?

又或者都是与都不是呢?

啮缺只转过头去,说:

“你既然想到了这里,就应该已经理解了冕下究竟想要造出的是怎样一副躯体……你既然心里可能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呢?哈哈,我呀,能说的也不过是这些,哦,还能说一个,还能说一个,我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这只玄鸟就在这里了,但它那时不像现在这么孤独。”

那时候,啮缺看到这只玄鸟丰满的银白色的羽毛的底下有破碎的蛋壳。它温柔地拥抱了几只刚刚破壳的小鸟。

其中有一头让啮缺记忆犹新。

是一只小的、特别小的、出生就营养不良的鸟儿。那只鸟儿在玄鸟的怀中,昂着脑袋,朝着外面走道辉煌的灯光,好奇地、微弱地、欢快地鸣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