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月已过,春去夏来。
宅院的塘中小榭幽静,帘帐随风动。
姜屿半躺在椅榻上,搭着一方薄毯,面色枯弱而苍白。与他绝致的气质相衬,倒是另一种世外琢磨的美感,形如山玉受损,令人惊惋。
年老的医者凝神,为他把脉了半晌,起身定言道“郎君是心郁生忧,以致体损,并没有怀孕。”
姜屿双睫动了动,神色难辨“这样。”
他指节一蜷,这才想起收回手腕,眸中平静又沉淡,好似一斛无波的湖面。
老者习以为常——这样清贵又空尘的郎君,即便还未出阁,有相好的女君为伴,也不是稀罕事。他行医多年,自不会多问什么。
“近来的药方可不必再用了,您身子已有调理,该是固本之时。”老者翻出药箱,心平气和地落笔,“以新药煎服三两日,便能蓄养精力,驱散病气。”
他温声说完,药方也一气呵成,旁侧的小侍躬身上前,老者顺势递了过去。
姜屿淡容一笑,轻声道“好,多谢大夫。”
老者见多识广,收拾着药箱,正要转身回去时,他稍作思疑,又善解人意地多说了句“若担心怀孕,老夫为您换几味药,既可避女,也不伤身。”
“噗嗤——”横栏处的闲懒身影没忍住,兀自笑出了声,划破当下的安谧。
日光正柔暖,徐风携清和冷香,盈斥水榭。
姜屿回望过去,唇角的笑淡了几分“劳大夫好意,能有孩子也是缘分,不必换药了。”
医者镇定应下,颔首行了个礼,再不多言。
待小侍送他离开,水榭空静,只剩下姜屿和成简兮两个人。姜屿难掩倦容,双眸半阖,靠椅在榻上,安静得一如几近颓败的清雾。
成简兮目光毫不遮掩,直直落在他的身上,嘴上打趣道“哪怕是当今陛下治世,民风通达,未婚而孕也不算光彩的事。大夫怎会想到,小屿主动问及怀孕一事,并非忧惧,而是期许呢。”
姜屿并不反驳,凝着自己手腕,难掩低落“还是没能留个念想。”
他的语气轻和且倦怠,好似疏不经意,便要散在小榭的和风暖阳中。
“凭你的本事,想再留一个,又何需费多大的劲。”成简兮挑了块蜜饯,细抿一口,顺着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说。
日色柔和依旧,仿佛忽有一瞬的静谧。
长风不动,冷香寂下。
“不一样的。”姜屿双唇动了动,轻缓出声,“我曾对她说过,希愿她长乐无忧,这确是真心话,比之世上的任何事物都重要。”
方塘如明鉴,细小的蜉虫踩在水面,转而跃动不见。
他垂眸落眼,嗓音低且轻微“她要成亲,迎娶别的夫郎,我唯有祝愿,万不该再搅乱她得之不易的平静。”
成简兮无奈叹气“你倒是为她着想。”
谁能料知,昔日矜傲的姜家小屿,为了一个乡野女子,竟能委身低微到这种地步。
情之一字,真是侵蚀心神,害人匪浅。
姜屿眸中又有暗淡,轻颤着长睫,开口继续“其实哪怕此次有了孩子,我也知道,自己不该生下来。”
“时过境迁,待她哪日发觉,许也是徒添她的烦扰。”他嗓音如泉水沉凝,愈发低慢,“但我也并非完美无瑕的神明,活在世上,总有自己的私心。我害怕与她彻彻底底地断绝干系,有这遭牵绊,誓死也要留下的。”
自己与景十三已是无缘,倘若这次有孕,长久孤寂的岁月里,他能抚养她的孩子,也算得了少许慰藉。
可惜。
不如意事常□□,他这一世好像气运欠佳,连这份乞求,也成了痴人说梦的空话。
姜屿摇头笑了笑,心中的压抑倾泻一遭,他精力不济,已是累倦至极。
趁着时日还早,姜屿阖上了眼眸,将薄毯掩上去一些,想在榻上小憩。气蕴舒和,日色与水光一映,他周身又是安宁空静,好似幻影,一触即碎。
“倒也并非穷途末路,小屿用不着这样伤神。”成简兮看着姜屿,忽又说道。
姜屿睁开双眼,只是静静望向他。
成简兮挑眉,声音拉得长而慢“我听说,景女君后来并未成亲,反倒两家退了婚书呢。”
姜屿蹙眉,倚撑着支起身子“这是怎么回事?”
他近段时日,一直有意避开景十三的事情,兼之病疾缠身,他整日委顿休养,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来。
不想短短半个月,竟有好一番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