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们知道这个拥抱。</p>
只有我知道我抱了你。</p>
裴雪听在这个怀抱中抚平了自己狂乱的心跳，看着手机上微信的聊天界面。是她让宋小明协助信息科调查慈爱医院和于浩的消息。</p>
十一个游魂都被她细细地审问过。</p>
他们之中有和于浩萍水相逢的摩托车铺老板，因为贪念故意剪断了加冷凝剂的软管；有把空闲房间租给于浩的家庭妇女，看见网络上的寻人启事拨通了于先生的电话；有于浩买过香烟的小卖部夫妻，他们认出了他手腕上的胎记，打了那个许诺重金的号码。</p>
每个人都在于浩被抓回家这件事上添了砖、加了瓦。</p>
高楼起，高楼塌。</p>
裴雪听一时难以衡量，在于浩眼里，到底谁是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p>
但心头浮起的另一个念头，让她很是不安。</p>
——</p>
五点。</p>
老旧的居民筒子楼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绷紧的钢丝上晾晒的大裤衩被雨淋得湿透。</p>
枭一脚踢开门枢生锈的防盗门，撞得年迈的墙皮哗啦啦地往下掉，惹来邻居暴跳如雷的怒骂。他身后的科员一窝蜂地涌进去，灯光骤亮，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塞着的外卖盒、泡面盒无所遁形。</p>
打翻在地上的泡面被人踩了一脚，掉了一只的袜子孤零零地躺在沙发上，没关的电视机聒噪地播放新闻。</p>
随处可见主人慌忙离开所留下的痕迹。</p>
人跑了。</p>
枭翻开那本名册，在“姜文远”这个名字上画了个圈。</p>
“跟警方那边发协查通告，高铁、机场、汽车站、火车站和高速公路进出口都开展排查，这个人有重大嫌疑。”枭说，“其他人，在市内搜索。”</p>
——</p>
六点。</p>
雨越下越大，五彩斑斓的拼花玻璃在风中震颤。</p>
裴雪听坐在椅子里，手指有节律地敲击着桌面。白喻不言不语地坐在餐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又南则在闭目养神，时不时往裴雪听脸上扫一眼。</p>
“檀真呢？”方东青心灵手巧地把自己的长发编成了鞭子，随口问。</p>
“我让他去车里睡觉了。”裴雪听闭着眼睛，仰头对着灯。强烈的光线透过她的眼皮，把一片血红投进她的视野。</p>
“老大，”方东青提醒她，“马上就到七点了。”</p>
裴雪听没说话，只是坐直了身子，开始往弹夹里填子弹。白磷弹碰撞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听得人心惊胆战。第七枚子弹填充完毕，裴雪听拉开手枪的保险栓。</p>
门忽然被人敲响了。</p>
裴雪听的动作一滞，方东青已经起身打开了门。</p>
“抱歉，我来晚了。”檀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外，笑容温和。</p>
“你怎么……”</p>
方东青的话音消失在飘进来的雨里。</p>
银色的寒芒透过他的喉头，又猛地抽出。一注鲜血泼洒在满地闪闪发亮的雨水里，像是白雪上盛开的朱砂。檀真贴心地扶住方东青的胳膊，让他顺着墙壁缓缓坐下。</p>
“你干什么？”司南惊得蹦了起来，转过去看裴雪听，“老大，他失心疯了！”</p>
但裴雪听没有动，檀真动了。</p>
司南从未想过，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的檀真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截雪亮的军刺没进了自己的心口。檀真手腕拧动，血液顺着军刺的凹槽喷射出来。</p>
“很快的，别害怕。”檀真叹息似的在他耳边说。</p>
司南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被他扶着后脑勺轻柔地放倒在座位上。</p>
张又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一张震字符，却被檀真挥手打散在空中。檀真以鬼魅般的步伐贴上张又南的后心，熟稔地递出军刺，又抽回。张又南只觉得后心一凉，一热，随即失去了力气。</p>
他躺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看着檀真靠近白喻，又看向无动于衷的裴雪听。</p>
白喻稳稳当当地坐在座位上，像是没有看见刚刚那一幕。她鸦羽般的睫毛一颤，就在檀真以为她害怕了的时候，她却说：“可以不要杀他吗？”</p>
檀真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恐怕不行。”</p>
站在白喻身后的灵忽地暴起，像是一捧瀑溅的烈阳，温度几乎要把檀真露出的皮肤灼伤。不远处飞来一道镇魂符，他的身体在一瞬间落了实质，被那道符箓钉死在罗马柱上。</p>
裴雪听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p>
白喻手背上的青筋一道道绞起，却忍住了没有回头。</p>
檀真的手腕横挥，剖开了她的喉咙。</p>
一声枪响，考官乙倒在门边。</p>
白色的大厅里处处都是血，檀真素白的脸上沾了一串血滴。他蓦然立于如雪洗般的灯光下，目光盈盈地望向裴雪听。</p>
“你不用这样的。”裴雪听难以忍受地说。</p>
“只剩我一个了。”檀真有些抱歉地说，“我有些忌惮，不能自戕，最终还是要你来动手啊。”</p>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裴雪听问。</p>
“在你同意抱我的时候。”</p>
两人一站一坐，檀真低头抚摸她的脸颊。</p>
五个考生、两个考官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于浩口中那个最该死的人一定不在他们中间。所以裴雪听无所顾忌地放走那几个人，也是为了这一刻自己的手上少沾鲜血。</p>
“你只有害怕的时候……才会同意我抱你。”檀真低声说。</p>
就像从前一样。</p>
檀真握着裴雪听的手，一寸寸地将军刺递进了自己的心脏。军刺深入一寸，他就靠近裴雪听一分。锋利的金属完全埋进他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他彻底靠进了女孩温暖的拥抱。</p>
“不要害怕啊，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p>
檀真在这个拥抱里闭上了眼睛。</p>
《蝴蝶夫人》骤然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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