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死死地咬着牙关,对着裴雪听露出一个略带血腥气的笑容。裴雪听面不改色地卸掉了他的下巴,他嘴里混着血腥的唾液流淌下来。</p>
“是……一个白头发的男人。”</p>
于浩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腹中沉甸甸的铁丸像是要把他的肠胃烙穿。他眼底猛地有精光一闪,身子前倾扑向裴雪听的咽喉。裴雪听一只手按住他的脖颈,只见他喉头攒动,随后猛地吐出来两枚铁丸。</p>
铁丸火热滚烫,像是刚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的。</p>
于浩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怨毒的目光扫过座上每个人的脸。</p>
“如果那个人不死,你们都得死。”</p>
不属于于浩的扭曲声线从他的嘴里传出来,随后他像是发条跑完的人偶,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不动了。</p>
像是死了。</p>
刺猬头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群考生惶恐不已地看着裴雪听。她慢条斯理地用卫生纸一根一根地擦干净手指,眼神没有温度。</p>
“什么叫‘那个人不死,我们都得死’?”陈启明不安地在行动科的人脸上来回打量,企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p>
“不会杀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这是说出来安抚我们情绪的吧?”兰措也沉不住气了,明媚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找不到那个人怎么办,打算用排除法把我们全杀了吗?”</p>
刺猬头“腾”的一声站起来就往外冲。方东青指尖一弹,半瓶指甲油砸在他的膝盖上,把他打得跪倒在地。</p>
“考试期间不要随意离开考场。”方东青慢悠悠地说。</p>
“我不考了!”刺猬头在地板上捶了一拳,怒不可遏,“我要回家!我才不要死在这里!我家里人一定有办法的!”</p>
兰措也低下头去,贴着甲片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神色紧张。</p>
“毕方,让他们走。”</p>
裴雪听抬起眼睛,没什么表情。</p>
再让他们待在这里,说不好马上就要因为谁更该死吵得天翻地覆。执行官考试这么多年,还没出现过考生杀考生的事。要是在裴雪听的眼皮子底下开了这个先例,特调局也别干了。</p>
方东青无所谓地往椅子里一靠,不再动作。陈启明小心地觑着裴雪听的脸色,见她坐在首席上玩手机,没分一点多余的眼神给他们,才健步如飞地离开了这里。</p>
然后是膝盖恢复知觉的刺猬头、面色不虞的兰措。</p>
最后只有张又南和白喻留下来了。</p>
“天师府的小孩我还能理解,这个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裴雪听叹了口气,“你不怕死吗?”</p>
白喻抬手把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闻言笑了笑,眼底像是蓄了一泓秋水。</p>
“本来也是怕的,”白喻轻声说,“不过知道他还在我身边,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p>
裴雪听一扫她身后的影子,“你说你身上那个灵?”</p>
白喻点点头。</p>
“好吧好吧,随便你们。”裴雪听拍了拍手,清亮的掌声穿透了蒙昧模糊的空气,那些蜷缩在大厅各处的游魂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p>
“一个一个来好了,自己说说都在于浩的逃亡路途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p>
——</p>
九月三日,早上九点。</p>
天色昏沉。</p>
枭站在天台边缘,俯视微亮的城市天际线。风衣坚硬的领子立起来,遮住了他的下颌。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似有若无的细雨中,公路上车流奔腾不息,地铁像是张开大嘴的钢铁巨兽,吞吐着忙碌的人群。</p>
“当年黄昏议会图谋之大,我们折损了不少人进去,还是没能救出全部的人。”枭虚虚地对着雨幕伸出手,用力一握,“如果我们这次没能阻止他们的计划,死的人会比上一次还多吧?你说,我们这些人死了,会有人知道吗?”</p>
背后的下属久闻上司活阎王的恶名,不敢轻易搭话。</p>
特调局虽然也是暴力机构,但做的都是不能摊开在明面上的工作。虽然专员殉职,家人也会收到抚恤金,终究还是不能见光的工作。</p>
“怎么样,行动科传来的消息用上了吗?”枭转过头,淡淡地问。</p>
按照黄昏议会的一贯习性,这个布阵的人一定是潜伏在各大家族中的佼佼者。筛掉不善阵法术数者、久不在京州活动者,再加上白发男性这个条件,搜索范围一下子小了一个量级。</p>
“还在排查。”下属低头道。</p>
“别排查了,把现有名单给我,我挨个上门拜访。”枭从助理手中接过干手帕,擦净手上的水,躲进了伞下。</p>
“我们的时间不多,谁也不知道入阵者的极限在哪里。”</p>
枭踩过水洼,留下一片破碎的光影。</p>
——</p>
九月三日,下午一点。</p>
白喻裹着不知道谁的外套,趴在桌上小憩。裴雪听永远对柔软乖巧的生物保持着为数不多的良知,于是抄着烟盒溜溜达达地上了楼。二到六楼都是血淋淋的凶案现场,她径直上了七楼。</p>
灰蒙蒙的天穹下,檀真静静地站在天台边缘,像是一树迎雨盛开的玉兰花。</p>
“过来。”檀真对她招了招手。</p>
裴雪听叼着没点的烟笑了一下,“你招狗呢?”</p>
“你这张嘴怎么这么不饶人?”檀真的笑容无奈。</p>
“别站那里淋雨了,你自己的身体什么样自己心里没数吗?”裴雪听冲他歪了歪头,“进来。”</p>
檀真老老实实地过来坐在她身边,裴雪听抽了条毛巾给他擦头发。檀真的发丝柔软细长,被她揉得乱七八糟的,像是刚刚从被子里爬起来。他倒是乖,随便她摆弄也不反抗。</p>
“我看你跟枭对峙的时候挺硬气的,”裴雪听手欠地摸他的下巴,“在我面前装什么小白兔?”</p>
檀真掀起细细长长的睫毛看她,清澈的眼睛里只装了她一个人,“我以为你喜欢这样。”</p>
裴雪听哑然。</p>
檀真捉住她的手,轻轻地把脸颊贴在她的指尖,像是要从那一小块皮肤上汲取她灼热的体温。</p>
“司南刚刚和我说,天师府那个孩子问起你的师承。”檀真低垂的睫毛浓密如帘,“天师府为什么关注你?”</p>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格外的天资卓越、人中龙凤吧。”裴雪听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说。</p>
檀真的胸腔微微震动,发出一声低笑。他伸出双臂,眼神认真,“可以抱一下吗?”</p>
裴雪听一边抱怨着:“你怎么那么黏人?”一边抱住了他。</p>
那股恬淡的草木清香漫过来,让裴雪听有一种置身林海的错觉。檀真的拥抱多一分则显旖旎,少一分则显敷衍。他略微倾身,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拥抱一缕易碎的阳光。</p>
“在大徵,男女这样搂搂抱抱,是要拜堂成亲的。”檀真轻声说。</p>
“在现代,我们这样随便搂搂抱抱的关系,一般会被爹妈拎回家毒打。”裴雪听漫不经心地说。</p>
“没关系,只有我们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