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p>
“恩,”康莫水很坦然,“我不想要,他也不强求。两个人这么平平淡淡过日子,也挺好。”</p>
邵雪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觉出了这男人的不一般来。</p>
康莫水资历深,还被一些学校聘请为客座教授。她调侃自己:“书都没念过多少,也当了回教授。看见那些学生,就想起你和素年。年轻多好啊。”</p>
“康阿姨,我都二十六了。”</p>
“是吗?那也不小了,我还老当你是十几岁小孩呢。”</p>
看邵雪笑,她又凑过去:“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p>
邵雪挠挠头发。</p>
“不想说也没事,”康莫水怕她尴尬,“我都快四十了才把自己嫁出去,还跟这问你——”</p>
“回去,”邵雪却忽地说道。她抬起头,有点羞涩,但很肯定地说,“回去就结婚。”</p>
“跟谁呀?”</p>
“郑素年。”</p>
康莫水身子往后一倒,笑得前俯后仰:“还真是他呀!”</p>
她笑的太好看,眉眼上扬,让邵雪想起了当初在她公寓看到的那张照片。于是她也跟着笑起来了。两个女人嘻嘻哈哈笑做一团,硬是把厨房里做饭的男人引出来看了一眼。</p>
康莫水送她走到时候说:“爱一个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难。”</p>
哪有什么难的呢。遇见了,爱上了,相守了,相知了。</p>
这就是爱情的全部了。</p>
04.</p>
邵雪的公司老外很多,每天琢磨出些花花招数来调动学生激情,折磨教师身体。八月份有个美国来的老师硬要办个化装舞会,半个班的学生发短信让邵雪也去,把她逼得翻遍了自己衣橱。</p>
最后竟然从行李箱里找出了晋宁送她的旗袍。</p>
有的衣服就是这么神奇。国外的婚纱可以母亲穿了传给女儿,旗袍则是几十年样式也不显得过时。邵雪千辛万苦地把自己套进蓝色的那条里面,照镜子的时候却格外悲伤的发现:</p>
胸那块太松了。</p>
脱了衣服,她只穿着内衣躺在床上查起周围的旗袍店来。改胸围是个大动作,她按照评分高低从上往下看,最终选中了一家离自己两站地的“昀锦旗袍手工定制”。</p>
名字倒挺好听,她心想。</p>
……</p>
“柏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柏昀生和郑素年碰了碰杯沿,“第三家分店,合同签了。”</p>
素年就喝了一口,然后把玻璃杯放在一边。</p>
“怎么回事啊你?”柏昀生不满道,“自从邵雪回来,你是又戒酒又戒烟,不至于吧?”</p>
“你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p>
柏昀生兴趣缺缺地放下杯子。杯底磕在玻璃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有人来短信,他打开屏幕简单回复了一下。</p>
顾云锦的侧脸一闪而过。</p>
“顾云锦还没信?”素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p>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又迅速把手机锁屏。</p>
“你行了,柏昀生,”郑素年往后仰了一下,直视着他藏在烟雾后面的双眼,“我那天看见薛宁上你的车了。”</p>
……</p>
邵雪套了件宽松的卫衣,晃晃悠悠地走进“昀锦旗袍”的店里面。</p>
虽然开在商业街上,但是门脸很小。店里挂满了定制旗袍和布料,狭长的铺面深处坐着个女人。</p>
邵雪一直觉得自己长得还行,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漂亮女人也不少。可是那女人抬头的一刹那,她还是呼吸一滞。</p>
“您要做旗袍吗?”</p>
她轻飘飘开了口。</p>
……</p>
屋子里是阵难堪的沉默。</p>
柏昀生迟疑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转动着桌子上的玻璃杯。他说:“我和薛宁……她爸爸实在帮了我太多忙。”</p>
“那你就别在这立牌坊。”</p>
柏昀生一愣:“郑素年,你骂谁呢?”</p>
“我骂你呢。”郑素年抬头,轻蔑地看着他,“骂的不对?”</p>
……</p>
“这个可以改,”她抿着嘴笑,“从小改大难,从大改小好改。”</p>
邵雪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p>
店里有个本子,她走过去写自己的姓名联系方式,一边写一边聊起天来:</p>
“你在这干了多久了?”</p>
“四年了。”</p>
“就做旗袍定制啊?”</p>
“对,都是些小单子,好做。”</p>
“现在高定那么火,我有几个朋友都去做了。我看你手艺这么好,怎么不考虑考虑?”</p>
她低下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想碰。现在这样,挺好的。”</p>
邵雪点点头,又看了一遍自己信息有没有写错。</p>
“你店名字还挺好听的。”</p>
对方欣然应下:“是呀,蛮好听的。还是别人给我取的呢,不过现在就我一个老板。”</p>
“啊?”邵雪有点好奇,“那那个人去哪了?”</p>
对方脸色如常:“死了。”</p>
邵雪吓得手一哆嗦,在刚才写的字上画了一条三厘米多的黑线:“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问的。”</p>
“没关系的,”女老板笑吟吟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很早以前就死了,只不过我知道的比较晚而已。”</p>
邵雪语塞,过了半晌安慰道:“人固有一死,节哀顺变。”</p>
“真的没事。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也不觉得难过。”</p>
看她真像没什么的样子,邵雪便低头把自己被划花的电话号码在旁边又写了一遍。</p>
……</p>
屋子里没开灯。</p>
椅子翻倒,酒水洒了一地。郑素年在三分钟前摔门而去,留下柏昀生躺在地板上。</p>
地上有玻璃碴子,把他手臂割出几道伤口。他艰难地爬起来,手掌忽的一阵剧痛。</p>
血一滴一滴地流进泼洒在地板上的酒液之中,变成了一滩血水。</p>
门口传来响声,吊灯“咔哒”一声被点亮了。</p>
一阵急促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p>
薛宁被满地狼藉吓得短促地尖叫起来,随即便要伸手扶柏昀生。</p>
“你别过来。”他低沉的声音好像一只受伤的狼,让薛宁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p>
柏昀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前跟过电影似的开始过自己这一生。</p>
十七岁,他说:“咱们以后,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好不好。”</p>
二十一岁,他说:“你知道的,我运气一向不好,所以什么也不敢错过。”</p>
二十五岁,他说:“我要是能娶你就好了。”</p>
二十六岁,他说:“你真是什么都不懂。”</p>
今年他二十九岁。</p>
他二十九岁,一身的酒,一身的血,一身的往事不可追。</p>
柏昀生想,他从今天起,死了。</p>
他不再是柏昀生,他是一个自己也不知道姓名的人。那个爱着顾云锦的人已经死了,那个做了无数见不得人,拿不出手的事的柏昀生,已经死了。</p>
不然他会疯的。</p>
他现在是一个新的人。</p>
然后他抬起头,握住了薛宁的手。</p>
“在一起吧。”他说,整个人恍惚着,然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薛宁,在一起吧。”</p>
他手上的血水沾染在薛宁毫无瑕疵的手指上。那是一双没受过苦的手,不像顾云锦,骨节处有顶针磨出的薄茧,还有一些被针刺破的小口子。</p>
薛宁蹲下身,反握住他的手。</p>
她没有办法,她爱这个人。</p>
从见到第一眼就喜欢。</p>
“好。”</p>
05.</p>
窗户上结了层白霜。</p>
郑津把自己的证件掏出来递给办事员。对方是个年轻小姑娘。手脚利索的核对完毕,很快从桌子上推回给他。</p>
“后面那排。”</p>
他点点头,抱着花进了骨灰堂。</p>
他上次来是清明的时候。那天人很多,他挤在人群里望着照片上晋宁的脸,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不出。</p>
今天没有人。</p>
他来得很早,骨灰堂里没有人。空荡荡的房间里,晋宁微微弯起唇角,目光温柔又静谧。</p>
“素年,”他缓缓开了口,嗓音有些沙哑,“素年要结婚了。”</p>
晋宁好像点了点头。</p>
他笑笑:“我就知道你会同意,你那么喜欢小雪。婚礼定在明年春天,两个人这两天正忙着拍婚纱照。”</p>
“有一套特别好看。小雪穿的是你送她的那件旗袍,看着就……看着就让我想起你。”</p>
他哽咽了一下,但是很快止住了。</p>
“不能哭,对,不能哭。这么好的事,我是来告诉你让你高兴的,我怎么能哭呢。”</p>
他半坐在冰凉的地砖上,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晋宁的脸。</p>
“这是你最喜欢的百合花。你说我,以前也不懂这些,从来没送过你花。这次我来之前特意去花店买的,我让他给我剪的最好看的五只,最新鲜的,最香的,你闻。”</p>
“闻见了吧。”</p>
“你看看,我们都老了,都要做人家的公公婆婆了。以后啊,还要做人家的爷爷奶奶。你说,叫什么呀?哎,孙子的名字。你想好了,托梦告诉我。”</p>
说完这话,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紧接着,郑津从上衣兜里拿出来一个八音盒,拧上弦,放到了晋宁的骨灰前。</p>
然后也没告别,自顾自地就走了。</p>
那八音盒卡了一下壳,台座上的小姑娘轻轻颤抖了一下,便开始流畅地旋转起来。台座底下的外文被擦得锃光瓦亮,在昏暗的怀思阁里熠熠生辉。</p>
se felice il sole eterno.</p>
夕阳照着琉璃瓦,反射出柔和的光,光晕里映着千年的富丽堂皇。黑发黑衣的年轻女孩,耳朵后面别着红色的樱桃发卡。</p>
她漫不经心地说:“se felice il sole eterno. 意大利语,永恒不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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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