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哥哥总是这样糊涂！”</p>

方灵山放下酸枣，道：“好好儿地在家闲几天，安生日子不过，填什么劳什子的词，又是家国耻，又是臣子恨，满临安城都传遍了。这不是惹火上身么？我看哥哥就是在军营里搅昏了头！官家现在顾念着过往情分，没有认真追究，将来呢？你们看看宋家，赫赫扬扬十几年，还不是说倒就倒了？那宋誉铭的功劳，可不比哥哥浅。哥哥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想想，为方家想想吧。”</p>

“灵山，你是双身子，莫要动怒。你哥哥那个人，武人心性，我总劝他。往后不会了。”白若梨温声劝道。</p>

方灵山的眉眼，比往昔粗粝很多。</p>

从前在黑水镇，她是多么俏丽明艳啊。总是穿着水红色的衣裳，就像五月晨雾中的胜春花。</p>

白若梨莫名的心酸：“灵山，我知道你在宫里不易。”</p>

银霜端了羹汤来，方灵山喝了一口，渐渐喘匀了气。</p>

她看着白若梨，片刻，道：“你方才在御湖，碰见官家了？”</p>

白若梨淡淡道：“是。”</p>

“官家同你说了什么？”</p>

问这句话的方灵山，让白若梨无奈。无论怎么回答她，都是不妥的。</p>

“听说，宫里有个孟婕妤，灵山，你同她熟悉么？”白若梨岔开了话。</p>

“嗯。她现在已经不是孟婕妤了。就在半个时辰前，官家明旨，晓谕六宫，她现在是宸妃了。”</p>

方灵山想了想，道：“她长得跟你很像，你要不要见见？”</p>

白若梨道：“好。”</p>

白若梨想旁敲侧击地问问那个女子，绿松石是从何处得来的。</p>

方灵山命内侍去唤。少顷，内侍回话，官家今晚歇在琼华殿，宸妃娘娘侍寝，已经睡下了。</p>

方灵山道：“这个孟昭阳，比本宫想象中爬得更快。官家如此抬举她，怕是也有让她与本宫平分秋色之意。”</p>

她认定，后位已唾手可得。然，官家不仅不提“封后”，还晋了这伶人为妃，来与她抗衡。官家的心思，如万里深海一般，难以揣摩。</p>

她本以为她是执棋的人。可黑子步步紧逼，大有湮灭白子之势了。</p>

方灵山扶额沉思。</p>

白若梨见状，坐了会子，便辞别方灵山，离宫去了。</p>

灵山画地为牢。这座宫殿就是她的牢笼。也许，笼中的生活才是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吧。白若梨想。</p>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p>

十一年前，账房先生信誓旦旦地跟白若梨说，若有来日，我必报答你。以天下之贵，以万帛之财，以我洛阳周九郎一颗真心。</p>

白若梨没有要他的报答，没有要他的真心，也没有要他。</p>

对于那个孟宸妃，宫廷是蜜糖，还是砒霜呢？</p>

阿九宠幸乌兰。</p>

琼华殿夜夜华灯。</p>

老辣的乔太后不露声色地出手了。</p>

她知会几个老臣，朋扇朝堂，联合上谏，官家宠爱优伶，后宫紊乱。后宫紊乱，则朝纲不振。北齐高纬、后唐李存朂，皆因宠幸优伶，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p>

官家不应“困于所溺”。</p>

面对朝堂上的非议之声，阿九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p>

他在前朝，稳住那帮老臣。回到后宫，召幸了乔灵。</p>

那天黄昏，乌兰牵着皇长子，站在琼华殿的檐下等。</p>

一直等到天光黯淡。</p>

还是没等到阿九。</p>

孟昭云回来禀报说，官家去了绛云殿乔修仪处。</p>

“孟娘，今晚父皇是不是不会来了？”皇长子问道。</p>

乌兰抱着他，往马厩走：“今晚，孟娘带你打马球去。”</p>

两炷香的工夫，打马球打得大汗淋漓。</p>

乌兰没心没肺地笑着。</p>

没出息的女子才患得患失。她才不要。</p>

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p>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有果子好吃么？能有马球好玩儿么？</p>

一直到深夜，她回了宫，躺在榻上，清凉的月光落在枕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心，像一张饼，有个小虫子在咬啊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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