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容在樗里错肩头上用力一按,叹息道:“大司马,既然凶徒能够杀进来,——莫非您老人家还看不出孟夏已经被人调走了?”</p>
樗里错惊怒交集,就感觉自己神经运行有些超负荷:“孟夏是受王命布防迎宾官邸,保护大楚使者团,谁敢将他调走?”旋即一脸恍然:“大将军黄极忠?”</p>
一时间心头醒悟,黄极忠眼下就是一头发了疯的老虎,虽然有临江王严令,面对灭门之仇的死敌,怎么可能忍得住?而今趁黑夜杀来,这是要将大楚使者团给团灭,一消心头之恨啊。</p>
对于黄极忠的残暴,樗里错是早有耳闻,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在这其中,过会儿刀枪无眼,就怕要跟着倒霉,却不是无妄之灾?</p>
樗里错心头一种刚出龙潭又入虎穴的绝望感觉生出,如同冻鸡一样几乎哆嗦不成团:“这、这可怎么办?”</p>
项昌长身而起,一把撕掉外袍,露出里面的细密铁甲,伸手接过大戟,站立队列最前。院落内三十名护卫甲胄森严,聚合成列,护卫在项昌身躯两侧,看向了院落入口,做好了搏杀准备。</p>
而这时,数百名身躯健壮黑巾蒙面的精卒,全身铁甲,提枪跨刀,猛然撞破大楚使者团居住的院落大门,蜂拥而入,肆虐的杀气如涌动的风暴。</p>
樗里错抱着头,躬着身,不由自主就想钻进身后的雅舍去。庄容拉住他:“大司马,你可是当朝重臣,这些凶贼果真是大将军派来,必然不敢伤你!能救我们的只有你了。”</p>
樗里错不知庄容是在给他挖坑,还感觉有理,发软的双腿也有了几分力气,尖声叫道:“你们这些混账,认识我是谁?我乃当朝大司马樗里错,现在赶紧退走,这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胆敢行凶,我灭你们九族。”</p>
那知道他不亮身份还好,一亮身份,对面蒙面大汉中,为首的一名一声凄惨至极、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长嚎发出:“樗里错,你还真与大楚使者团勾搭一起了。正愁找不到你,天可怜见,让你们聚在一起。今日,我要将你们剁成肉酱,拎了人头祭奠我阖族亲人!”</p>
说着,那贼子猛的扯下了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面色枣红、双眼喷火的年轻面容。</p>
“黄霸儿,黄极忠长子,一向在北军任中郎将之职。为人性烈如火,武勇过人,在军营比战中曾力敌十名战将。”庄容凑近一步,低声对项昌进行着人物解说。</p>
项昌搜出脑海中关于黄霸儿的信息,轻轻点了点头。</p>
面对黄霸儿话语是什么含义,樗里错不明白什么意思,但黄霸儿胆敢亮相,那也等于亮明了态度,——今夜这迎宾馆邸内是绝对不留任何活口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这位大司马。</p>
一时间樗里错脸色难看的像是死了数天没有埋一样,苍白、僵硬,又透着隐隐的臭味儿。</p>
根据大将军黄极忠命令,半夜时分,黄霸儿带着三百亲卫趁着夜色顺利摸到迎宾官邸。</p>
发觉严密布防的守卫果真一个也不见,整个迎宾官邸像是被砸开了硬壳的鸡卵,露出了里面肥美的嫩汁。</p>
黄霸儿暗喜,断然下令,带领三百亲卫向着迎宾馆邸汹汹杀了进来。在砍杀了不知多少名仆役、护卫后,无比顺利杀到了项昌居住的院落。</p>
看着项昌狗贼就在眼前,想象接下来能够尽情宣泄,疯狂屠戮,将遇到的所有人全部砍成两截,特别将项昌小儿一剑一剑活活切割,黄霸儿一颗心就激动欲裂。</p>
“项昌狗贼,受死吧!”黄霸儿双眼血红,攥紧矛杆,像是煞神下凡般抢先冲来。</p>
三百亲卫也是一个个面容凶厉,宛如一头头恶狼,充满了对鲜血的渴望,对杀戮的期盼,紧随其后。</p>
这三百亲卫虽然出自北军,却一直归属黄霸儿与罗甸亲领,等于是半军半私的性质,战斗力极强。今夜来此之前,黄霸儿都给他们打过了气,亲口做出了承诺,斩杀项昌、屠灭大楚使者团后,每人赏金五两,故而这些甲士一个个可谓战力暴增。</p>
项昌可是经受过数万大军对冲的大场面,面对眼下这小打小闹,神色冷漠岿然不动,一直等到三百亲卫冲过了一半院落,才重重一挥手。</p>
随着军令下达,身后三十精骑护卫手一翻,将架起的几十架弩箭飞快扳动机括,就听闻连串清脆响声中,蜂群般密集的弩箭就爆射而出。</p>
这等近的距离,面对这等密集的爆射,根本无从躲闪,冲在最前宛如恶狼般凶狠的数十名亲卫,满脸的凶厉瞬间变成了无尽的惊恐,口中高亢的嚎叫也随之变成了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像是割倒的麦子般接二连三颓然栽倒在了地上。</p>
剩余的亲卫随之大惊,冲击势头不由一滞。</p>
冲在最前的黄霸儿身上也被射中了十几支,却因为重铁甲防护严密,护住了要害,虽然受伤却并没有影响多少战斗力。</p>
“劲弩?!不要停,继续冲,冲过去!”黄霸儿愤怒吼叫着,临机决断也快,鼓舞着士气继续前冲。</p>
项昌暗暗摇头,从这儿完全看出临江王国不经战事,兵士徒有虚表。这还是大将军黄极忠最为精锐的私军,被弩箭居然吓止步了。</p>
他右手轻轻又是一挥,下一刻,院落四周的墙壁上,甚或房舍的房顶上,密密麻麻影影绰绰冒出了不知多少黑影,一声尖利的呼哨过后,弓弦如炒豆般震响,无数支箭矢像是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冰雹,从四面八方狂泻而下。</p>
这些突然冒出的兵士,也许战力比之黄霸儿的黑巾亲卫颇为不如,那怕箭矢准头也是大为偏差,但是架不住人众箭多,主打一个量大管饱。</p>
更要命的是,院子燃烧着旺旺的篝火,照耀的亮如白昼,使得这些黑巾亲卫无比鲜明,简直就是一个个活靶子。</p>
更更要命的是,院子地形毕竟逼仄,黑巾亲卫冲锋起来,不可避免拥簇一团,无比集中,而今面对这缵射的箭矢根本无从躲避,只有用命硬扛。</p>
“啊,不好!中埋伏了!”</p>
“这是那儿冒出这么多狗贼?”</p>
“不是说大楚使者团就三十名骑兵吗?”</p>
……</p>
黑巾亲卫接连发出的惨嚎与闷哼声中,夹杂着慌乱不已的惊叫,一个个像是受到了过度惊吓的孩子,完全不复刚才的嚣张凶残。</p>
享用过大楚使者团的欢迎开胃弩箭前餐,已经折了五六十名,而今又被这一轮箭雨给狠狠灌了一饱,眼下三百黑巾亲卫已剩余不足百,不用说队列,站在院子里都显得稀稀疏疏了。</p>
不过几个弹指的工夫,黄霸儿中郎将亲率的三百黑巾亲卫已然尸横遍野,死伤一地,最憋屈的是甚至还没有与敌人接战。站在后方的樗里错,感应着刚才被浇灌的暖暖的而今不可避免渐渐变得凉凉的裤裆,脑海前番浮起的那个念头越发清晰:送菜的,全都是来送菜的,那怕是大将军黄极忠的私军也是来送菜的。</p>
在箭雨暴射而下的那一瞬间,黄霸儿也立时意识到不好,然而见灭族之仇的项昌近在咫尺,双眼喷火,毫不退缩,依仗着身上铁甲的防御力,挥舞大矛前冲不止,一边厉喝:“冲!速速冲过去与大楚使者团接战,周围伏兵的箭矢就失去用武之地了。”</p>
残余的黑巾亲卫一听,精神振作,奋起余力,紧紧跟随身后。</p>
距离项昌已不过十米。</p>
黄霸儿一声虎吼,右腿用力一蹬,铺着的青石板被一举踩裂,身躯腾空而起,一矛对着项昌当胸猛刺过去。</p>
黄霸儿在临江王国北军中堪称骁将,论说正面对战鲜少敌手,曾经有过一人大败十名骑将的辉煌过往。而他一旦胸中怒火被激发,战力还将再上一个台阶,即使黄极忠这位大将军都为之心惊。</p>
在黄霸儿眼中,项昌不过是受霸王荫庇的贵公子,平时呈呈口舌之利还行,上了战场,特别与大将正面对战,绝对稀松拉胯,对于斩杀他心下是毫不怀疑。</p>
就在黄霸儿如此想着,眼看一矛要掼项昌胸口而入,将之干脆利落钉死当场,甚至脑海都浮现出一个不甘的念头:这般利索刺死他,真是便宜他了。</p>
跟随他冲锋的一干黑巾亲卫见到这一幕,禁不住都是神色振奋,彩声连起。</p>
那知接下来,对面的项昌动了。</p>
项昌身躯微微一侧,腰胯同时发力,手中大戟宛如蛟龙摆尾,速度过快之下带起了一连串的残影,“噼啪”一声震响,如铁匠的铁锤砸中铁砧,正砸中黄霸儿的大矛。</p>
黄霸儿就觉矛杆上一股炸力反震过来,双手虎口酥麻,双臂腕、肘、肩关节同时受挫变形,身躯前冲的势头也像是撞在了南墙上,被生生挡住。</p>
黄霸儿心头大骇,就这一戟,将他心头的所有骄狂给一举扫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