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光,从旋转的花灯中漏出。枝垂樱盛开满树,沿着蜿蜒的河流,花瓣轻撒,暖风中飘来酒水的微醺气息。
别处已然安歇,而这条街,却才刚刚醒来。
“呼…呼……”
他捏紧了御守,将斗笠拉得更低了一些。才举步走入了其中。
“啊呀,”站在暖帘下的游女,裹着华丽的衣衫,身后拖着晃动的尾巴,朝他挥手,“是付丧神大人呀,要进来坐坐吗?”
他目不斜视,大步跨过。
这里是花街,即便在时之京动荡、摄政司坠落的此刻,也依然欢歌醉舞,彻夜不息。
……啧,若不是为了打探消息,他才不会踏入此地!
“喂,听说了吗,”两名穿着车行工作制服的小妖,拎着酒壶,结伴经过,“六部来了一位新的大人呢。”
“你说的是那位吧,一来就进入了上三司之中的道部,甚至有自行筹建行动部队的权利,这可是继雨村大人之后首次呢。”
“摄政司便是那位大人一力托起的呢。”
摄政司?
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那两名小妖。
“哈哈哈,”拎着酒壶的妖怪发出嘲笑,“你在说笑吧。怎么可能啊,用灵力托起摄政司吗?”
“……说得也是埃”另一位摇头,“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呢。”
“若能亲眼见一见那位大人就好了。”它憧憬的道。
脚步渐远,风将它们最后的声音送入了他的耳中:“……那位大人,据说是叫……”
——小六。
小六?
他的眉头微皱。
这名字果然是陌生的……不是曾听说过的六部之人中任何一个。
那么,现如今时之京的动荡,便是被这位‘小六’,一手平息了的吗?
“啧。”他发出一声低叹。
真是碍事埃
若非如此……
“付丧神大人,”他正在思考,便感觉身前又拦了一个人,“这般神思不属,不如进来喝杯酒吧?”
一张点着翠眉的脸探过来,待看清斗笠下的面容,花娘发出一声惊叹:“啊呀,原来是兼定家的大人……”
“请让开。”
他略略后退,避开对方揽来的手。
看板娘‘诶呀’了一声:“大人为何如此冷淡?”
她笑眯眯的掀开暖帘:“妾身的酒肆,可是这街上也甚为有名的埃”
“要进来喝一杯吗?”
清冽的酒香随着暖风扑面而来,揭开的暖帘之后,细碎的笑声如蝴蝶振翅。
酒肆之中,一名女子斜斜的倚靠在主位之上,身边簇拥着一群花娘,斟酒、剥果皮、替她打扇……
女子穿着华美的羽织,黑发如瀑般铺洒,面容艳丽,眸光却是冷淡的。一颗小小的美人痣,点缀在她的下巴上,为她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大人,好酒量。”
花娘轻笑着,替她斟满酒盏。
“连这神明也不敢轻尝的天之酒,也无法让您醉倒呢。”
她眼眸微转,笑嘻嘻的举着酒杯:“这位付丧神大人,不来一杯吗?”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酒肆的角落……有一个白色被单。
不,不是被单,是一名披着被单的付丧神。
他低着头,双手交握成拳,蜷起腰,跪坐在极不起眼的角落。听到花娘的话,他的头更深的低了下去,盖在头上的兜帽,彻底的遮住了他的面容。
“……哼。”倚靠在主位的女子,慵懒的撑住了下巴,“非要跟过来,现在却又无所适从了埃山姥切。”
……果然是山姥切国广埃
他推了退斗笠,目光不易察觉的从披着白披风的付丧神身上滑开。
山姥切国广,与他同为政府指定的五把初始刀,那么……很显然,那位喝酒的女子,便是他的审神者了。
追着审神者,结果却追到了花街吗……
无聊的戏码。
不过,既然是审神者,说不定能从她的言语之中,探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样想着,他捏紧了御守,迈开了脚步——
“请您不要再戏弄我了,”山姥切国广有些无奈,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您、您已经……喝了、一晚上了,再不回去的话……”
“有什么关系。”
“才不是啊,”披着白被单的付丧神激动的抬起头,“我……不,大家会担心的蔼—”
他好似拼尽了全力:“神羽大人1
神羽。
他要迈入酒肆的脚就此僵在了那里。
居然是这个人吗——六部的,凌驾于各寮司之上的人,神羽。
真是太糟糕了,居然会撞到这个人。不如说这个人在这种时候——整个时之京一团糟的时候,居然会跑来花街喝酒!
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发现。
他的手心渗出了一点汗珠,湿润润的,他不动声色,慢慢收回脚,想要在未曾惊动女子时,悄无声息的离开。
“你要挡在门前到什么时候?”
从他的背后,传来了少年懒洋洋的声音。
“哼,”屋内,神羽坐正了身躯,“总算来了吗。”
他感到身边一暗,一名少年越过他,走入了酒肆。笑嘻嘻的说:“您果然在这里啊,神羽大人。”
少年有着淡金色的长发,穿着类似军装的服侍,只不过是……裙子。
——这是修行过后的极化刀!
“让让,谢谢。”又有声音道,接着熟悉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同样穿着军装的少年掀开了暖帘。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药研藤四郎!
并且同样是经过修行了的。
付丧神少年站站在门前,并没有进入,而是略略转身,对着门外的黑暗:“找到了呢,进来吧,大将。”
晕黄的灯光之中,盛放的枝垂樱下,一道身影微动,而后慢慢的走了过来。
那是一名少女,穿着现世的服装,洁白的衬衫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她纤细的锁骨。
她还背着一个很小的包,包带上垂着摇摇晃晃的装饰品,是颗做成灯笼状的小玩意,随着她的脚步,一闪一闪的,发出萤火般的微光。
她一步步走来,纤细的双腿被灯光晕染,脚踝上还戴着一串樱粉色的珠链。
灯光映照着她的身影,这名少女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
是个异常可爱的面具,两个毛茸茸的耳朵装饰在最顶端,宛如猫耳,脸颊边还细心的画了胡须。
……宛如现世里,那名为‘helloKitty’的猫。
“诶嘿,”极·乱藤四郎发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今天的式样,是我挑选的呢。怎么样,很可爱吧。”
他听见神羽轻嗤:“可爱?”
女子冷淡的道:“把六部的虚面当成玩具对待吗?”
好似一声惊雷,炸响在他的心上。
那个‘helloKitty’是虚面?
那个‘helloKitty’是虚面!!
在时之京,乃至于全体审神者之中,都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能够遮掩灵力波动的六部专有术式……虚面?!
“……”
什么鬼啊!
少女任凭议论,并不说话,无声的走到了门前。他顿时一惊,连忙向前走了一步,避让开来。
却发现这一步跨入了门中。
暖帘旋即放下,他心中一沉。再看主位,神羽已经彻底的坐了起来,甚至酒也似乎醒了几分。
……再退出去未免太过刻意。
他在心中暗叹,只好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
紧接着,那名少女,也跟在极·药研藤四郎的身后,走到了神羽的面前。
“神羽大人,”极·药研藤四郎道,“今天也要麻烦您了,大将来汇报工作啦。”
“停,”神羽抬起手,“我不想在下班之后还听这些工作上的事情。”
“你也真是坚持啊,”她略略抬眸,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这么努力的想要得到我的认可吗?”
少女点了点头。
“就算是这样,你那个养老院的企图也……”神羽蓦然站起身来。说到一半,她想起了什么,又坐了回去。
“算了,”她摆摆手,“也怪我自己……但是另一件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擅自进入死生之境,出了差错你可就回不来了。”
“对啊,”乱藤四郎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撒娇,“明明承诺了要为了我们而努力工作,但是转眼间又为了那个家伙涉足险地……哼。”
“大将很努力呀,已经解决了不少积压多时的事务了呢。”极·药研藤四郎轻笑,“按照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达到神羽大人您的要求了呢。”
“……啧,”神羽摆摆手,“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她亲自斟满了一杯酒:“来了花街就好好享受吧。”
酒盏推到少女的面前了。
“唔噗……”
从踏入酒肆开始,他听见少女说出了第一句:“不,我……”
声若清泉。
但才说了几个字,她便慌忙的停住了,甚至习惯性的用手捂住了面具上的‘嘴’,另一只手连连摇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与她同行而来的付丧神少年,却似乎了然一般的笑了起来。
“还在坚持啊,”乱藤四郎道,“没用的啦……快点放弃吧。”
少女捂着面具上的‘嘴’,缓慢的,坚定的,摇头。
“啊碍…真拿你没办法,”乱藤四郎抱怨一般,“那么这杯酒,就让我代你喝吧……喂,看我干什么,你可不许告诉一期哥埃”
他端起酒盏,甚是豪迈的一饮而荆
“付丧神大人好器量。”
花娘们纷纷拍起手来。乱哄哄的赞扬着少年。
“又想要用这招糊弄过去吗?昨天代酒的是大和守安定,前天是小狐丸……”神羽慵懒的道,“明天又是谁呢。”
簇拥在她身边的花娘们笑嘻嘻的,闻言一拥而上。挤到了少女的身边。
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个时候,他发现……被花娘簇拥着的少女,手无足措、宛如浮萍一般。
“大人,尝一口嘛。”
“不会让您醉倒的。”
她甚是无力的,被一群连人形都还未彻底修出的小妖怪们笑嘻嘻的揉来推去……毫无反抗之力。
这可真是奇怪?
要知道六部之人,各个都是审神者中的精英,别看神羽身边围绕了那么多的花娘,可没谁敢真碰着她一点。
而这名少女,却像个团子一样,被小妖怪们嬉闹着?
她似乎是想要躲避,匆忙的站起身,然而右脚居然绊到了自己的左脚,于是——砰!
摔倒在地。
“啊呀,”极·药研藤四郎及时的抱住了她的腰,才没让她被磕碰着哪里,“小心一些呀,大将。”
“没事吧?”乱藤四郎也露出担忧的神情,待看到少女完好无损的站起身,便又换上了抱怨的口吻,“真是的,居然能绊倒自己……果然是连大太刀都拿不动的埃”
“没办法呢,毕竟大将似乎跑一千米都不及格。”
绊倒自己。
拿不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