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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才是休沐日, 今天才是二十九，凌尚书是从公房里赶回到府里的。</p>
凌六爷迎上来，禀报：“已经派人去请族长了。”</p>
尚书府三房的十二郎杀了人, 被杀的也是凌氏族人，关系上来说, 是远房堂兄。故这个事, 族长也得出面。</p>
凌六爷顿了顿，道：“苦主是东楼十七婶，被杀的是她的长子。”</p>
凌尚书贵人事多，也不是很能理得清这些边边角角的远房亲戚, 只觉得听着耳熟。因亲戚的事若要求助尚书府, 通常到管事那里或者老六那里就已经能解决了, 通常到不了他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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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六爷一看就知道老爷子记不得了, 提醒道：“十二郎亲生的那家。”</p>
凌尚书脚步突然顿住, 吃惊地看向凌六爷。</p>
凌六爷点头：“被杀的是他亲生兄长, 唤作凌明辉。”</p>
两个人一路走, 凌六爷一路给凌尚书补充信息：“说是赌债纠纷。照十二郎的说法，是他那兄长诱他去赌，欠下了赌债。两人撕打起来，失手误杀了。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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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凌六爷道，“仵作验尸, 凌明辉后脑碎裂，凶器是一块青砖。十二郎……十二郎无伤。”</p>
凌尚书再次顿住了脚步。</p>
他曾在大理寺任职，于刑律案件都不陌生。这一听便知, 哪是什么“撕打误杀”, 这是背后袭杀。</p>
凶器是一块青砖，大概率是临时起意。</p>
但临时起意也是故杀, 即故意杀人。与失手误杀的过杀，即过失杀人，完全是两回事。</p>
一个判斩，不可收赎；一个判绞，可收赎。</p>
凌尚书来到厅中，厅中等着他的是应天府推官。</p>
推官道：“府台令我给大人先通个气儿，具体怎么定，下午府台大人亲至再议。”</p>
因嫌犯和死者同族，又是大族，官府都得和宗族协调着来，不能只凭律例判案。</p>
一些鸡鸣狗盗的小事，宗族若愿意，内部就可以处理消化。地方官员也乐意如此，这样他们的任期内“案件”发生数就会少。</p>
时下考核官员政绩，案件发生数、诉讼发生数都是考核标准。</p>
所以应天府尹要等着凌氏族长到了再一同议。族长在城外，这一去一回，就得下午了。</p>
推官带来了相关的文书和证据给凌尚书过目。</p>
一张凌延签名画押的赌债字据。一份凌延的口供。</p>
凌延也不傻，杀凌明辉的事无可抵赖，他承认了。只一口咬定是兄弟二人因赌债发生纠纷才误杀，又说是凌明辉嫉妒他富贵，故意诱他去赌，从他这里坑钱。</p>
至于林嘉、张安、刀疤三等人的事，他绝口不提。</p>
背一桩人命官司就够了，可不能再背第二桩。</p>
他其实十分惴惴，不知道柴房里那摊血怎么解释，想着万一被质问，就推说是凌明辉的血。</p>
没想到根本没人问。他有些诧异，但也不可能自己再提起，就干脆闭嘴。</p>
他不知道，官府的人赶到的时候，只有他和凌明辉的现场。柴房里已经被清理过，刀疤三的血全被冲洗干净。</p>
凌延的杀人案里，凌昭要张安和林嘉全部隐身。</p>
他知道，凌延只要不傻，就不会主动再背一条人命。</p>
凌尚书谢过了推官，送了客，对凌六爷道：“叫九郎、十一郎都来。”</p>
凌昭及冠已出仕，十一郎虽未及冠但已成亲，以时人的眼光来看，也算是大人了。如今家中有事，他们都该参与进来，便没有发言权，也可以看看听听，旁观学习。</p>
凌六爷道：“叫十四也来听听吧。”</p>
他是十四郎的亲爹，几个儿子中十四郎一枝独秀。虽不敢妄想他像凌昭那样，小小年纪就出仕，参与家族事务，但也想为十四郎争取个旁听权。</p>
凌尚书道：“他还小，心性未定，先好好读书，不要为这些事移了性情。”</p>
他批评凌六爷：“勿要揠苗助长，伤了仲永。”</p>
凌六爷唯唯受教。</p>
凌昭今日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已经太阳高悬。</p>
身体和精神有阔别已久的放松感。自然睡眠终究和服药昏睡是不一样的。人身体的需求骗不了人。</p>
他起床后便在等着，果然等到了应天府来了人，又凌尚书派人来唤他。</p>
从容去了议事厅，连他在内，在家的四个成年男人是凌尚书、凌六爷，他自己，和十一郎。</p>
十一郎已经被这个事震惊了——他的兄弟中，竟有人杀了人，不可思议！他见到凌昭，便忍不住叫道：“九哥！九哥！你可知道发生什么事！”</p>
凌昭到了，凌六爷便把事情完整又叙述了一遍。</p>
十一郎先前只知道凌延杀人，待听了细节，更震惊。惊于凌延赌，惊于赌之危害之大，更惊于凌明辉后脑碎裂而凌延身上无伤。</p>
他已经不敢说话。</p>
凌尚书问：“熙臣，你怎么看？”</p>
“不能是故杀，有损声誉。”凌昭道，“按过杀论，判绞即可。”</p>
故意杀人是先有杀人之心后行杀人之事，这是恶。</p>
过失杀人是少年人争执撕打中失手了，是错，但不是恶。</p>
二者性质完全放不同。所以虽都是死刑，但故杀判斩，尸首分离，必须偿命，非大赦不许收赎。过杀判绞，能得全尸，也允许收赎。</p>
这个思路是没问题的，凌六爷也是这么想的，他点点头，正要说话。</p>
凌昭却还没说完，他接着道：“至于要不要收赎，听三伯母的，毕竟是她儿子。”</p>
凌六爷和十一郎都愣住。</p>
凌昭说这个话的时候，神情一如往常，毫无波动。</p>
凌六爷看向凌尚书。</p>
偏凌尚书面色阴沉，竟不反驳，只“嘿”了一声。</p>
看小儿子望过来，他道：“怎了，你觉得不行？”</p>
凌六爷额上冒汗：“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