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p>
子时都过了, 杜姨娘本来迷糊都睡了，忽然被叫醒，小宁儿和林嘉一起给她穿上了能见人的衣裳, 告诉她请了郎中来给号脉。</p>
哪有大年夜里请郎中的。</p>
一个男人怎么能在这个时间进入到园子里来？</p>
林嘉用力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先别问, 待会再说。事有不便, 咱们都快一点。”</p>
杜姨娘惊疑不定, 但还是闭上了嘴。</p>
裴师伯进来了, 杜姨娘一看是个白胡子老头，心下先定了一分，但也不敢问。</p>
裴师伯望闻问切，又看了先前黑胡子郎中开的方子，点点头, 只道：“方子没什么问题。”</p>
他站起来，对林嘉道：“我去外面。”</p>
“外面”是什么意思, “外面”有谁，林嘉很明白。她按着杜姨娘的手臂，低声道：“你先睡，啊。”</p>
杜姨娘瞪着眼睛盯着她。</p>
林嘉现在顾不上她, 给她拉上被子急匆匆就追出去了。一直追到了院子外面。</p>
可能是因为在行秘事, 男人们没打火把也没提灯笼。小院外面也不像凌家正经主子的各处院落那样门上挂着显眼的灯笼，燃一个通宵。</p>
王婆子躲在门里，院门外面黑乎乎的, 全靠着星光和还在零星爆开的烟花照亮。</p>
能看到裴师伯下了台阶, 正在跟凌昭说话。</p>
全是黑色的人形剪影。</p>
那边都是男人, 林嘉不敢过去。站在台阶上, 攥着手等着。</p>
“怎会这样？”凌昭道，“我看过父亲的病案, 也只是损了肾经。”</p>
裴师伯意简言赅道：“一是就诊不及时；二是用药无贵材；三是身体本就弱。”</p>
凌昭沉默。</p>
倘若是三夫人、四夫人病了，丫鬟但凡伸手摸出了额头发烫，不出半个时辰郎中必然已经号上脉了。</p>
但一个妾室哪敢这样。若是第一晚高烧能退成低烧，都不会去开口请主家请郎中。</p>
“生病了找郎中看病治病”对一定阶层以上的人才是常识。实际上世上很多人病了的时候，根本不会去想要请郎中。自己对付对付，能扛过来就没事，抗不过来就是命。</p>
凌家也是金陵豪门，三夫人也不小气，倒不会不给姨娘看病。只是药材也有普通有名贵，大夫开方子之前就晓得该开什么档次的。同样的病搁在杜姨娘和三夫人身上，同一个方子里只怕有好几种药材都要替换。</p>
再一个就是，后宅女子常坐不动，身体自然就虚。</p>
尤其杜姨娘，她本来从三房搬到小院后，过得就是闲散舒服的日子，想赖床就赖床，想午睡就午睡。</p>
这半年来更是站着凌昭的光，吃得发起福来。一胖就懒得动，又不似大家女有许多讲究，许多代代相传的养生之道。</p>
裴师伯诊出来，杜姨娘是肺经、肾经、心经都损了。</p>
儒医常不分家，凌昭也通岐黄之道。只他不可能亲自去给杜姨娘把脉，才把裴师伯带了过来。</p>
但裴师伯把杜姨娘的情况一说，不需要详细解释，他就明白眼下的情况了。</p>
林嘉站在台阶上，看到那两个剪影忽然动了，凌昭似乎看向了她。然后他向她走过来。</p>
林嘉赶紧走下台阶。</p>
走到跟前，才能看清面孔，又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凌九郎的面孔从来都是这样——永远不失风度，又叫人看不出来他的喜怒。偶尔，极偶尔的时候，他才会在她面前露出一点笑意。</p>
“怎、怎么样？”她紧张地问，“老先生怎么说？”</p>
凌昭沉默了一下，道：“风寒大多是这样，要靠休养和调理。药方没什么问题，我给她添几味药。慢慢养着再看。”</p>
并没有给她什么“一定会好”的承诺，也没有说“不严重”的假话。</p>
林嘉隐隐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p>
生病本就常是人力不可控。林嘉之前是总觉得府里给请的大夫太年轻，年轻的大夫无法取信于她。</p>
这次凌昭带来的是个白胡子老者，他还是凌昭的什么师伯。算是长辈了，长辈说的话便有分量。</p>
有一些幻想和期待破灭了，眼眶中涌入了泪水。</p>
难过并没有减少，但知道了确实的情况，放下幻想，也得冷静去面对了。</p>
林嘉匆匆抹了抹眼睛，抬头道：“我晓得了。”</p>
“九公子你……”她道，“赶紧回去。”</p>
凌昭道：“我会叫桃子拿一些补品过来。”</p>
林嘉不推辞，点头：“好，多谢。”</p>
凌昭道：“我回去了。”</p>
“快点回吧。”林嘉道，“夜里有巡查火烛的婆子。”</p>
凌昭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转身朝男人们走去。</p>
身后的少女忽然唤他：“公子——”</p>
因声音稍提高了些，她很小心，连“九”都不敢出口，唯恐被什么人听见了。</p>
凌昭回眸看去。</p>
少女在夜色里，眼角还有泪痕。</p>
她两手握拳相叠，深深福了一礼。</p>
凌昭最后看了她一眼，拉上了黑色的兜帽，和男人们一起无声无息地隐匿在了夜色中。</p>
林嘉在黑漆漆的夜里凝望了片刻，转身关上了院门，上了门栓。</p>
搓着手哈着气回到屋里，次间的槅扇门关着，小宁儿在明间里：“王妈妈让我到外头待着。”</p>
小宁儿没有看到凌昭，但也知道今天晚上的事不对劲。若主子生了急病或许能大年夜里请来郎中。姨娘？不可能的。</p>
小宁儿隐有猜测，只不敢问。</p>
林嘉说：“你回去睡。”</p>
说完，想起小宁儿住的耳房今天没点炭盆，现在肯定冰凉，她改口：“去我屋里榻上睡。”</p>
小宁儿乖觉地去了。</p>
林嘉推门进了杜姨娘的房间，果然王婆子就跪在杜姨娘的脚踏上。</p>
听见开门声，她转过头来，脸上鼻涕眼泪的。杜姨娘闻声也看过来，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