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本官还有一个问题……”</p>
他又看向姜青玉，质问道：</p>
“在一千具禁卫军尸体全部被人认领走之前，相信世子殿下应该也无颜先行入京吧？”</p>
此言一出。</p>
所有权贵皆是微微一怔，继而很有默契地会心一笑。</p>
他们都理解陆光此举的用意了。</p>
一千具禁卫军尸体，让人一个个上去翻找，少说也得耗上数日数夜。</p>
他们这群地头蛇自然是耗得起的，可姜青玉不一样。</p>
一介世子，奉旨入京，最后却因为收尸一事被挡在京城外，数日数夜不得入内。</p>
此事一旦传出，对姜氏父子的名望肯定是一大打击，而他们作为参与者也定会声名迭起，受到景宏重用，升官加爵！</p>
这一刻，所有人都望着姜青玉，猜测这位新晋世子会作何回应。</p>
尸体是他带来的，翻找尸体也是他提出的，假若此时让步，那可真是有些丢脸了。</p>
但显然姜青玉不会让步。</p>
只见他一脸平静，澹澹说了句：</p>
“那是自然。”</p>
“我会等诸位大人将尸体都认领回去之后再入城。”</p>
他停顿了一下，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强调了一声：</p>
“不过，不只是你们的子嗣，而是每一具尸体！”</p>
可惜陆光并没有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否则定然会慎重考虑第一个站出来翻找尸体。</p>
“如此甚好！”</p>
听到回应后，他脸色肃然，开始赤着双足朝前走去。</p>
由于眼下是寒冬，而这位正议大夫本身只是个武学修为并不出众的文人，所以没走几步他的双足便被冻得通红。</p>
但他没有因此表现出一丝痛苦，只是在众人注视下徐徐往前走去。</p>
姜青玉立于马车上，轻轻抬手。</p>
顿时，挡在前方的安北军将士齐齐侧身移步，为陆光让开了一条路。</p>
陆光也不畏惧，径直沿着安北军让出的小路朝前走去，一步未停。</p>
一众权贵望着这一幕，为其提心吊胆的同时，也在暗暗钦佩不已，自叹弗如。</p>
此时，在陆光两侧全是安北军，任何一人忍不住拔刀，都可以将其人头分离！</p>
可陆光却神态从容，步伐平稳，似乎笃定了这群人不敢拔刀杀了自己。</p>
哪怕他们中有不少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愤怒和凶狠，似是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野兽。</p>
可见这位将三个儿子全部送入禁卫军送死的正议大夫真的是个狠人。</p>
“怎么老是这姓陆的出风头？”</p>
礼部侍郎靳闲见到这一幕，不由在心中生出了几分妒忌。</p>
可一想到要亲手在上千具尸体中翻找，他又觉得有几分自愧不如。</p>
“真要一个个上前寻找么？”</p>
他紧盯着已经走到一匹战马前的陆光，又瞥了一眼战马上的四具血淋淋的禁卫军尸体，下意识双腿发软，往后缩了半步。</p>
与之表现截然相反的是，陆光背对众人，伸出双手用衣袖认真擦拭着一具尸体的脸颊。</p>
待到擦去血污后，再辨认其面目，确定不是自己子嗣，便朝其低头鞠躬，默哀片刻，再接着换下一人。</p>
一人，二人，三人……</p>
陆光很有耐心，也很有胆魄，孑然一身在上千具尸体中翻找，身子不曾颤抖一分，也不曾表现出一分疲倦。</p>
终于，在历经半个时辰，翻找了近百具尸体后。</p>
他终于寻到了第一具自己子嗣的尸体。</p>
那是一个面容青涩的男子，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死前脸上挂着稚嫩的笑容。</p>
他的致命伤在背部，似乎是还在与人谈笑风生时被人从背后袭击，一刀捅穿并搅碎了心脏，立时毙命。</p>
“彦儿……”</p>
陆光双手捧着孩子的脸颊，先是愣在原地，下一刻又老泪纵横：</p>
“彦儿，爹来带你，带你回家了。”</p>
说罢，陆光吃力地将尸体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并背在身上，又回头转身，艰难地往北门一步步走去。</p>
姜青玉的目光一直在此人身上。</p>
阵亡儿子的尸体压弯了陆光的腰，一袭白衫被血染红，双足冻得淤青，看上去有几分落魄可怜。</p>
由于尸体早已僵硬，所以陆光背上尸体的姿势有一点怪异，显得他背人的动作不是很协调，甚至有一些好笑。</p>
可没有一人会笑话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p>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默默看着陆光将儿子的尸体背到北门，眼神显露同情。</p>
唯有陆家的几个妇人在大哭不止。</p>
“哭什么！”</p>
陆光亲手将尸体置于棺材内，随后朝着几个妇人怒目而视：</p>
“不许哭！彦儿是楚国的英雄，他死的荣耀，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骄傲！”</p>
说着，他又再次回头转身，往安北军所在的位置走去。</p>
因为除了陆彦外，他还有两个儿子没有找到。</p>
“陆大人……”</p>
有人忍不住上前劝阻：</p>
“要不算了吧，我怕您……撑不下去。”</p>
也有人朝着姜青玉愤然质问道：</p>
“世子殿下，这下您满意了么？”</p>
姜青玉没有理会那人，只是看向陆光，语气冷澹地问道：</p>
“陆大人，还能继续么？”</p>
陆光点了点头，推开了劝阻的那人，一脸决然：</p>
“放心，本官撑得住！”</p>
“今日纵是冻死累死，本官也得将三个儿子全部寻到，收敛入馆！”</p>
他的本意是将姜青玉一行人拦在北门之外，眼下正是拖延时间、打击姜氏父子名望的好机会，又岂可主动放弃？</p>
……</p>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陆光都在众人注视下翻寻尸体，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只找了不到三百具便找齐了三个儿子的尸体。</p>
不过有人却是注意到，姜青玉偷偷打了个手势，令麾下之人暗自驱赶战马，调换了一些尸体的位置，所以才让陆光那么快找齐了尸体。</p>
一众权贵都认为，这是拒北王世子服软的表现。</p>
与此同时。</p>
北门发生的事情传至整个京城，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正在府上哭丧的权贵们得到同僚的传讯，也都闻声赶来，想要为阻拦世子入京出一份力。</p>
“咳，咳……”</p>
此刻，将三位儿子尸体尽数收敛入棺的陆光终是再也撑不住了，面色惨白，扶着棺木狂吐不止。</p>
他的双足冻得发紫发肿，失去了知觉，一袭白衫成了红衣，身上满是一阵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全然不复往日一尘不染的形象！</p>
“这，这下……”</p>
“世子殿下应该痛快了吧？”</p>
陆光惨然一笑，同时扫了一圈周围人，见包括一众百姓甚至五百安北军在内，所有人都对自己表露出了同情、不忍和钦佩。</p>
于是他预见了，今日之后，自己定将平步青云，在朝中地位节节攀升！</p>
“下一个，谁去？”</p>
陆光看向一众权贵。</p>
话音落下，便立即有人争前恐后地回应道：</p>
“我，我去！”</p>
“我去！”</p>
“还是我去吧，可不能让北境贼匪小瞧了我们京城文人！”</p>
……</p>
这是个难得的一举成名以及向景宏表达忠诚的机会，权贵们并非愚笨之人，自然懂得牢牢把握。</p>
陆光见到这一幕，满是欣慰。</p>
今日，他的表现可以算是完美无缺了。</p>
接下来，只需在一旁候着，便可坐视拒北王府一行人声败名裂。</p>
然而……</p>
正当陆光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之时，耳旁却突然响起了姜青玉冷冷的声音：</p>
“诸位大人不必争抢，且在一旁排队候着便是！”</p>
“不过眼下还没轮到下一人呢！”</p>
“陆大人……”</p>
“您是不是忘了，除了三位子嗣外，还有七具尸体也应该由你来收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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