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过誉了！我一个外行人，不过是不知者不畏罢了。”</p>
闲聊了一阵，用餐时李兆福又若有深意的问：“我听说，林氏影业最近有意拓展业务，看来林生、林太关注的不仅是电影领域啊！”</p>
闻言，陶玉书神色一变，看向李兆福的眼神藏着几分警惕。</p>
林朝阳脸色平静，“香江的证券市场，什么事都瞒不过李生的耳目。”</p>
“林生、林太见谅。我对二位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想结交一番。”</p>
李兆福说到这里，眼神和善，让林朝阳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p>
李兆福叹声问道：“不知道林生如何看这次的股灾和停市？”</p>
林朝阳略作沉吟，“香江的股灾不过是全球性股灾的一个小的截面而已，深层原因还是由于美联储的加息所导致的。”</p>
“市场的恐慌效应是从美国开始蔓延的，以恒指的体量和与美股的高度关联性，不可能独善其身。”</p>
“停市这个选择，有利有弊。以我个人的观点，即便没有停市，恒指的急挫也是不可避免的，甚至幅度可能更大。</p>
因为写小说，我对联交所的运行模式还算了解。</p>
行家之间习惯交收不准时，市场急挫之下，停市之前买卖的股民也有很大可能赖账，最后经纪无奈斩仓，雪球效应越滚越大。</p>
说不定，连银行都要倒闭几家。”</p>
听着林朝阳的侃侃而谈，李兆福露出欣慰之色。</p>
“林生真知灼见，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你知道上个月政府拿出了多少钱来保护那些保证公司吗？</p>
20亿！</p>
我若不停市，他们的损失只会更惨重。</p>
而且停市之前，我给财爷打过电话的，若不是他同意，我也不会轻易停市。</p>
这群鬼佬！”</p>
李兆福口中的财神爷指的是香江财政司司长，起的虽然是个中国名，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p>
李兆福提到“翟克诚”，语气之中满是愤恨，自然是因为觉得被鬼佬摆了一道，当成了替死鬼。</p>
林朝阳明白，以李兆福的性格和地位，轻易不会像他表露这种说词和情绪，对方显然是想取信于他。</p>
但他还是想不通，李兆福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出于欣赏？</p>
“李生为千夫所指，确实有些冤枉。”</p>
李兆福哀叹一声，“林生以为，今后我当如何自处？”</p>
林朝阳微微一愣，他能听出李兆福言辞间的退意，但这话问他，难免有交浅言深之嫌。</p>
想到今天见面后李兆福的种种怪异表现，林朝阳到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陷阱，他犹豫片刻。</p>
“以李生如今的处境，急流勇退不失体面。”</p>
听到这句话，李兆福眼神一凝，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为什么这么说？”</p>
林朝阳面色如常，“坊间传闻，李生多年以来团结华人经纪，历来不受港府待见。这次股灾的事，他们迫切需要一个替罪羊，这些天来外界的声音李生想必也清楚。”</p>
说到这里，林朝阳语气幽幽道，“形势比人强，自己体面，总好过让别人帮着体面！”</p>
李兆福的的眼睛盯着林朝阳，不自觉的眯着，根本无法掩饰其中的危险意味。</p>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很多话那个人自己可以说，但他人却不能点破。</p>
林朝阳和李兆福对视的时间并不长，可一旁的陶玉书却感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对面坐着的毕竟是身价几十亿的富豪、香江证券市场呼风唤雨的人物。</p>
突然，李兆福脸上的严肃敛去，目光柔和了起来。</p>
“林生果然是仅凭着只鳞片羽便可以推断出市场走向的绝顶聪明人物。</p>
‘自己体面，总好过让别人帮着体面’，嘿嘿……”</p>
李兆福口中呢喃着林朝阳刚才的话，不知何时他原本挺拔的胸口塌了下去，气势略显颓丧。</p>
“我若坚持不退，林生觉得会是什么下场？”</p>
“以李生今时今日的地位，普通的办法对你根本没用，如果真要动你，必然是强力手段。”</p>
大家都是成年人，林朝阳口中的“强力手段”，自然不需要过多解释。</p>
停顿半晌，李兆福开口说话，声音低沉。</p>
“大师算我明年将有牢狱之灾，送了我八个字：急流勇退，广结善缘。林生以为这话可对？”</p>
“确实是善言。”</p>
后世的香江，李兆福因为应对87股灾不利，次年年初便被港府以“贪污”罪名逮捕，锒铛入狱，四年后才得出狱。</p>
待他出狱，香江证券市场早已物是人非，李兆福深刻认识到了政治的黑暗，远避泰国，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p>
林朝阳不觉得李兆福是什么好人，他团结华人经纪，排挤洋经纪肯定有自己的私心，但他同样实实在在的为香江人在社会上争取到了话语权，也为香江的发展做出了自己的贡献。</p>
真要是如历史上那样锒铛入狱，未免可笑。</p>
当时在廉政公署对李兆福的起诉状中，他的违法所得仅有几十万港元。</p>
一个身价几十亿的富豪贪污几十万，林朝阳认为这并非不可能，但恐怕侮辱、威慑的意味更浓。</p>
半个小时后，李兆福礼送林朝阳夫妻俩离开。</p>
次日上午，陶玉书人在外面，给林朝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东亚银行突然联系她，想提供给林氏影业一笔贷款，条件十分优越。</p>
“这就是李生口中的‘广结善缘’吧？”陶玉书在电话中问。</p>
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东亚银行正是李家的产业。</p>
“是啊！”林朝阳轻叹了一声。</p>
半个月后，李兆福突然通过联交所对外宣布：他将为之前的股灾负责，辞去联交所主席一职。</p>
与他一同辞职的还有联交所的行政总裁辛汉权，辛汉权是李兆福在联交所的左膀右臂。</p>
消息一出，瞬间轰动香江。</p>
香江股灾至今已近60天，不管是上市公司、机构还是股民都损失惨重，民间怨声载道，李兆福早已被许多媒体和亏钱的股民指为“千古罪人”。</p>
此时他引咎辞职，不仅是顺应了民意，也是给了港府一个台阶。</p>
事后，李兆福才从老友处了解到，港府早已在暗中策划。</p>
若他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下定决心壮士断腕，即将到来的西历1988年初，他便会成为廉政公署拂晓行动的第一个目标。</p>
得知消息的李兆福暗自心惊，又庆幸无比。</p>
他再度想到了董伯送他的那八个字，想到林朝阳那张脸，心想这个善缘真是结对了。</p>
李兆福引咎辞去联交所主席一职当日，谁也没有注意，一场围猎游戏也正在悄悄的进行中。</p>
1987年12月20日，刚刚成立不到一周的香江百富勤融资公司代表林氏影业向玉郎机构提出收购要约，每股作价0.5港元。</p>
同时要约还附带了条件，必须获得玉郎机构67%及以上的股权才算作实。</p>
消息经过联交所披露，立刻在香江股市和社会当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p>
自股灾以来，香江股市持续低迷，林氏影业收购玉郎机构案是股灾后第一场上市公司收购案，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部分投资者对股市的信心。</p>
但即便这样，也还不足以产生如此大的反响。</p>
这场收购案能够产生巨大影响的根本原因是在于收购方林氏影业与被收购方玉郎机构的体量悬殊。</p>
玉郎机构的前身是1971年成立的玉郎图书公司，成立十余年，86年上市后老板黄玉郎四处出击，纵横捭阖。</p>
不仅垄断了香江本土的绝大多数漫画出版业务，漫画版权卖到了美、日、东南亚，并引进每日卡通片版权，成为香江漫画行业的一方霸主。</p>
还投资了印刷、报纸、杂志、地产等诸多领域，市值一度高达20亿港元。</p>
黄玉郎本人也因此被美国《华尔街日报》称为“画出彩虹”的亿万神童，风头一时无两。</p>
跟曾经风光无比的玉郎机构比起来，仅仅成立两年的林氏影业不算默默无闻，但也算不上什么大公司。</p>
两年以来，林氏影业的发展速度很快，但前有嘉禾、新艺城这两个影坛霸主挡道，后有自由总会断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家在电影业尚自顾不暇的公司竟然会悍然对玉郎机构发动收购。</p>
更可怕的是他们提出的的附带条件：获得玉郎机构67%及以上的股权，收购才算作实。</p>
67%的股权意味着什么？</p>
是对公司的绝对控股权力，大股东对于公司的任何重大决议和一般决议都不需要其他股东的同意便可以强制推行。</p>
这得是怎样的自信才敢发出的要约啊！</p>
巅峰时期的玉郎机构对于林氏影业来说是个庞然大物，别说是收购了，即便是狙击股价恐怕也力有不逮。</p>
可惜好汉不提当年勇，股灾之后，玉郎机构股价暴跌，又传出老板黄玉郎违规出售股份的消息，股价跌跌不休。</p>
在林氏影业提出收购要约的当天，玉郎机构的市值仅为2.09亿港元，股价对比巅峰时几乎斩到了脚踝。</p>
收购大战一触即发，仅仅1天时间，林氏影业已掌握了玉郎机构36.5%的股权。</p>
毫无疑问，这场收购战早在多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否则林氏影业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吸纳到玉郎机构如此多的股票。</p>
面对林氏影业发动的“闪电战”，正在日本与出版商洽谈版权的黄玉郎措手不及，火速飞回香江组织反击。</p>
但此时的他早已不复股灾之前的勇猛，期货巨亏数亿资金，前段时间他一直在私下减持和抵押股份补窟窿，现下他手中持有的股份仅剩20.4%。</p>
玉郎机构股价暴跌，股份不值钱，他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堵上窟窿，这时突然面对收购要约，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p>
没钱，怎么跟收购方抢筹，保住公司？</p>
黄玉郎心急如焚的找到同乡好友刘銮雄、钱国忠拆借资金。</p>
可还未等老友的资金到账，廉政公署接到举报称黄玉郎造假账套取玉郎集团现金用以填补炒股亏损。</p>
当天有记者拍到了廉政公署人员进入玉郎大厦搜查的照片，新闻刊登后，本来因收购战而大涨的玉郎机构股价应声而跌。</p>
许多股民明知道这可能是收购方放出的消息，可还是不敢赌，股灾大家都跌怕，好不容易有回本的机会，没几个人敢捂着股票坐享渔翁之利。</p>
短短两天时间里林氏影业手中筹码大增，耗费的资金却并没有比之前高多少。</p>
一面是正在打的收购战，一面是造假账一事东窗事发。</p>
黄玉郎顿时进退维谷，是要公司的控制权，还是要自由身。</p>
这个问题没有让黄玉郎纠结太久，仅仅2天后，他便被廉政公署带至美利道总部接受调查。</p>
尽管次日他便以500万港元获准保释，但玉郎公司群龙无首，一片凄风苦雨，早已人心离散。</p>
原本答应了借钱给他的钱国忠在他被带走调查后杳无音讯，刘銮雄沉默以对。</p>
黄玉郎终于感受到他的帝国倾塌在即，他手持当天的《明报》，看着其上女子英气逼人的照片，仰天怒吼。</p>
世上最毒，莫过妇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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