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迁怒,不贰过。”黄宗羲在刘宗周的职房中激动地点出了题眼:“圣天子以此教育储君,岂不圣明?”
不迁怒,不贰过是孔子对颜回的评价,而且认为好学如颜回者,一旦逝世便举世难见了,可谓评价极高。
朱慈烺一直被大臣们担心会成为世宗那样的暴君,更怕他宣扬法术之说,将大明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如今看他能够以儒门圣贤的标准来要求储君,起码证明皇帝并没有“走”得太远。而且被如此教育出来的储君,也不会背弃名教。
刘宗周与皇帝问对之后,对皇帝在经义学问上的底细已经十分清楚了,而且又从翰林故交中知道皇帝真正求学还是听吴甡讲了点《左传》。他摇头道:“今上最让人诧异的便是这点,恍若天成。”
黄宗羲不解。
“要将圣人言行付诸日用,这份功力谈何容易?”刘宗周道:“多少所谓名儒,口上论理则辩才无碍,事上见性则蒙昧不明。我观今上并不曾习得章句,且杂学斑驳,不见大道,但行事言论,常暗合圣教真意,岂非天成?”
朱慈烺前世虽然没有钻研过儒学礼教,整个社会也缺乏这样的大风气,但儒教思想已经深入到了每个人骨髓之中,对所有中华儿女的价值观、人生观都隐隐作用。甚至于许多叫嚣着反儒反孔的斗士,他们本身用的也是儒生的思维逻辑,并未见有新意。
对于在国子监教育皇太子一事,朱慈烺本人也没意识到与儒教有什么关系,更没想到“不迁怒,不贰过”。他当时脑中很简单,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承担责任。品味自己种下的果子。
仅此而已。
这不但在明代是正确的思想,在朱慈烺前世也同样被人奉为真理。恐怕只有愚夫愚妇会亟亟将孩子抱起来,然后装模作样敲打树根地板,哄孩子高兴。
“师尊似乎并不以此为幸?”黄宗羲道。
“不迁怒,不贰过的并不只有颜子,还有秦穆公呢。”刘宗周说着。看了看窗外,又道:“今上迟迟不开经筵,非是好学之君。规谏天子正是我辈应尽之责,恐怕日后君臣未必相得。至于储君,还是要从小教育,以期成为一代明主。”
黄宗羲点了点头。
“既然陛下要我推荐讲官,内举不避亲,我打算荐你为日讲官。”刘宗周道。
黄宗羲顿时觉得自己肩头担子沉重,深深一躬。道:“弟子必当竭尽所能,引导皇太子殿下掌经典,明大义。”
刘宗周点头赞许道:“如此甚好。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是。”黄宗羲应声而退。
……
朱慈烺回到宫中的时候,崇祯和周后已经知道了国子监发生的事,急着要看孙儿是否受伤严重,是否会破相,对于皇帝给皇太子找老师的问题倒没怎么关注。朱慈烺回宫之后还要处理政务。所以真正关心朱和圭老师是谁的人,只有段皇后了。
还好刘宗周办事效率极高——这也是因为他有足够多的弟子服其劳。半个月后,一份新鲜出炉的名单就送到了皇帝手中。
黄道周的名字位列最前。
虽然刘宗周与黄道周有了间隙,但外举不避仇,刘宗周对黄道周的人品学识都是极其相信的。
在黄道周之后,是左右春坊官,刘宗周推荐了弟子陈确、黄宗羲、张履祥出任。担负日讲重任。虽然黄道周为主讲官,但具体讲课内容还是由日讲官负责,就如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区别。
再往后则是一些翰林,或是陪讲或是旁听,都是小有文名的才子。
这份名单到了朱慈烺手里。很快就面目全非。
因为皇帝陛下用不着这么多讲师。
“这是皇太子第一年的课程表。”朱慈烺让陆素瑶取出一张表单,道:“刘先生推荐的人,只能担任语文、书法和历史这三门课。”
“臣所举荐者,皆一时俊杰……”刘宗周不可置信地接过课程表,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陛下,‘社会’是何意?”刘宗周当然知道“社会”。
在大明,社会就是结社、聚会。
社有书社、琴社、画社、诗社……种种不同。会有临时雅集,有长期的定会。但这些都跟皇太子扯不上分毫关系。
“朕所谓的社会,是指大明民生百态所集合。”朱慈烺道:“要让皇太子知道一个大钱买几个包子,路上遇到有人斗殴该去找哪个衙门,户口是怎么回事,有何等好处……总之要让皇太子知道民间百姓从生到死都是如何过的。”
刘宗周若有所感,道:“这倒的确是个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