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威对自己侍从兵的理解能力十分遗憾。他需要的是卖书的地方,好买点话本之类的闲杂书打发时间,然而朴德欢竟然将他带到了对马藩藩主的城堡里。
这座三层楼的天守阁就如同一个大的望楼,孤独地立在城中。墙基是由乱石堆砌,虽然不甚美观,看起来还算坚固。
杨威站在天守阁门外,看到朴德欢与守门的对马藩足轻说着自己不懂的话,隐隐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朴德欢的交涉过程十分顺利,足轻在返回阁中不一会便又出来了,表示藩主愿意接见这位明官。
杨威听了朴德欢的回报,隐隐中觉得这不符合礼数。自己是来向陈德将军报道的,怎么可以在报道之前拜访其他人?更何况这人还是外邦藩主。如今大明在对马到底还是客人,见了此地地主又该用何等礼节?
“我只是想看书而言,你竟然自说自话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杨威有些头痛,如果不进去的话,恐怕会被人误会是来消遣人的。
朴德欢不能理解这句话意思,更不知道有什么麻烦可言。在他看来,大明就是这个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任何人都应该听从大明的指令。作为大明的军官,杨威自然可以代表大明在这片土地上行使权威,见见那个藩主有什么关系?
两人正僵持间,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和尚已经从天守阁出来,径直走向杨威,躬身行礼,自我介绍道:“贫僧是规伯玄方,奉命出来迎接明国武官阁下。”
对马藩负责日朝贸易,在釜山还建有倭馆。是以其国内许多人都会朝鲜语,以及稍许汉语。相对于朴德欢的汉语水平,规伯玄方的汉话起码能让杨威听懂。
杨威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还礼。道:“请转告令上。我只是想借阅书籍,并不敢打扰令上。会见一事。是在下没有说清楚。”
规伯玄方有些意外,但很快镇定下来,道:“上官客气了,并不打扰。我家主公十分喜欢与忠勇无双的明国武官一叙啊。”
——关键是我不喜欢啊!
杨威到底还是年轻。尤其是受到了尊老的教育影响,不知道该如何强硬回绝这个颇为慈善的老和尚。
“那就请带路吧。”杨威硬着头皮说道,心中暗道:看来回去就得写一篇报告了。唉,如果上面不知道此事,我写了报告就是徒增烦恼;如果上面知道,我却没写,又要被传唤聆讯。真是一桩大麻烦啊。
杨威忍不住抬起右手抓了抓后脑发痒的头皮。只觉得头发发油,已经多日没有好好洗澡了。
玄方引领着杨威进了天守阁,时不时停下来鞠躬指路,每个路口都必要谦让一番。让杨威对日本的礼教程度颇为意外。在他原本的认识里,日本只勉强算是“国家”,比蛮夷之邦强些罢了。
如今的对马藩藩主宗义成是初代藩主宗义智的长男,已经年过五旬,颇显老态。这些日子来,他时常考虑对马藩的前途。
作为日本列岛的屏障,对马岛早在蒙元入寇时就感受到了身为“屏障”的痛苦,这也是宗义成对明军的到来选择了妥协政策。
好歹明军并没有大举入寇,驻扎在对马岛的明军绝大部分其实是人畜无害的朝鲜兵。
听说有一位年轻的明国武官求见借书,宗义成心血来潮,想与这位武官谈谈,看看明国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
当杨威站在宗义成面前的时候,宗义成有些诧异,因为这位武官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贵官是以何技用于王事?”宗义成努力用文言问道,经由学问僧规伯玄方翻译给杨威。
杨威有些意外,这种问答颇有古风。
貌似在《战国策》里经常能够看到类似的问题。
自从华夏有了科举之后,谁还会问这种问题?
“在下毕业于武学,因此见用。”杨威简单答道。
宗义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武学了。因为武学的存在,他甚至对大明的教育体系也下了一番功夫,赠送了许多礼物给驻在对马的明军军官,只为了了解大明推行教育的真相。
作为一个世袭的国主、藩主,宗义成真的很难理解竟然有人能够不凭出身,单纯因为学识才能而获得任用。
“像贵官这样的俊杰,大明有多少呢?”宗义成又问道。
杨威听了翻译,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尉,军官中最低一等。如我一般的人,每年都有三千人入伍。”
武备大学每年的招生量已经接三千,四个年级总共万余人。每年合格的毕业生只会比三千更多,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宗义成吓了一跳,别说是军官,就是每年三千新兵补充部队都是一桩了不得大事啊。他想起父亲曾经说起文禄庆长之战,当年最先与朝鲜沟通的是临济宗高僧景辙玄苏,也就是这位规伯玄方的师父。当时玄苏和尚可是像朝鲜国王请求“借道伐明”,因为朝鲜不同意,这才有了文禄朝鲜之役。
当时如果朝鲜同意了呢?恐怕十数万大军都在大明被彻底歼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