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狗没想那么深,只是道:“我们五七个同袍去酒肆喝个半饱,要半片鹿,野菜不要钱,最多吃个五钱银子,匀下来一人一钱都不到。”
秦二听着羡慕。山东这边的肉价可不便宜,肉食仍旧是以蓄养为主。寻常人家要想每周开荤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只能吃兔子。至于鹿肉,那一听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玩意啊。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等马刷好喂好,秦二看着伙计开了车厢,清点无误,这才继续往平度赶路。
晚上二人仍旧是住在驿站,虽然老板不同,但整个驿站的布局却大同小异。秦二也不好意思让张二狗破费,到底人家那是拿命换来的银子。他让张二狗开个上房,自己还是睡通铺。
张二狗与世隔绝几乎五年,听他讲外面的故事听得上瘾,哪里肯自己去睡上房?又不是什么娇贵人家。于是两人都住了通铺。
这通铺只是习惯叫法。实际上现在的驿站已经没有一张大炕挤十几个老爷们的事了。贴着火墙有一排高低床。床床都有帘子,拉起来便是自成一统。床上铺着略有些泛黄的白色床单,一尘不染,被子也是白色被套,里面的棉胎还有股太阳晒过的香味。
店里加五个制钱就能买一桶热水,正好让旅客烫脚解乏。所有出远门的人都知道,赶长路必须每天泡脚,但不能洗脸。
张二狗泡了脚,与秦二睡了两张下铺,本还想听他讲讲这些年家乡的变化,可惜头刚挨着软乎乎的枕头,人就已经昏沉睡了过去。秦二其实也早就讲乏了,正好解脱出来,心中却道:他们看起来风光,被关在营中好几年,就像是山上刚下来的……
想着想着,通铺里便响起了两人的鼾声。
从登州到平度本是整整三天的路程。因为吃得好,休息得好,马匹也似乎格外卖力,张二狗只两天半就看了平度州城。秦家老二要在这里去送布入库,然后硬要做东回请张二狗一顿。张二狗看天色已经暗了,也没车回潍县,只能住一晚再走。
二人在城里找了家客栈,虽然没有一路上落脚的驿站大,但也一样干净,可见卫生总署的确颇有威慑力。
从平度州城到潍县还有一百六十里,不过这里有了客车。一样也是四轮马车,路也修得精致了。中途还是要过一夜,一共两天路程。张二狗到了县城才想着给父母弟弟买了礼物,然后迈开大步往家里走去。
从县城到村子的路也已经变成了砂石路,两旁还有排水沟。张二狗认识这条路,但没想到差点认不出村子了。原本有一层围墙的村子如今暴露在平地上,家家户户都只是用竹篱笆围个院子,颇有些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味道。
张二狗回想起自己从小在这儿长大,又想起了当年跟王翊、大妮上学放学的嬉笑玩乐,鼻根处不由酸,眼泪已经忍不住淌了下来。他一边拎着礼物,一边用掌根擦泪,连连被糕点包打了几下脸。
“那不是张家二狗子么!”地里有人认出了张二狗,大声喊道。
张二狗抬眼一看,果然是自家七舅姥爷,忙笑着打招呼。
七舅姥爷放下手头的活,乐呵呵随张二狗一同往家去。这也是乡村的习俗,但凡亲戚来了,总要找各种由头热闹一番。这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亲戚故旧加入了欢迎张二狗的行列,倒是比当日王翊回来还要热闹些。这与身份无关,纯粹是几代人沾亲带故积累下来的人缘。
张家父母终于盼回了儿子,张家妈更是紧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张二狗却是听懂了,已经生了白的老娘是在说当年吃鸡蛋糕的事。他自己都已经忘了,老娘却还记得。只说那是小狗子病了才弄的,家里怕小儿子夭折,心情不好,这才打骂了他。
其实现在回头看看,张二狗很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因为被爹娘骂了几句就负气出走,还吃小狗子的醋。
张家热闹了一下午,张二狗又见到了已经面生了的小狗子。当年他走的时候小狗子才是个十岁的娃娃,现在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上完了蒙学之后,留在村里木匠家当学徒。
张二狗掏出军饷给爹娘,自己留了五两私房钱。他爹连忙东家买鸡,西家买蛋地张罗晚上聚餐。农村的聚餐属于不请不拒,只要关系好,自己端着碗来吃便是了。主家笑脸相迎,绝对不会拒之门外。就算红白喜事也都如此,罕见有人请柬的。
张二狗他娘却对二狗道:“旁人不请也就罢了,王家伯伯你得亲自去请来。”
“是,这些年若不是辅臣在军中照顾我,怕是见不到爹娘了。”张二狗连忙应承下来。
二狗娘脸上一红,终究没说自己去王家闹事的话。这还是上回王翊回来送礼,话中有话地说起当年投军的内幕,才让她知道原来是自己儿子撺掇人家小王先生离家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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