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是希望阿姊三思,洛阳之行并不安全。</p>
朕宁可另外再派人过去,”</p>
皇帝叹了口气,索性直言不讳,“陆惟……陆惟再好,在朕看来,也是不如阿姊重要的。”</p>
章玉碗道:“陛下在我心中,也是至关重要的亲人,但洛阳之事不解决,恐怕后患无穷。</p>
他们觉得朝廷能妥协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尾大不掉,芥藓之疾也会变成心腹大患,尤其是眼下,南朝来使目的未明,我们更不能轻易露出软肋,若是南朝人知道我们连区区一个洛阳都奈何不了,又如何敢跟南朝开战?”</p>
皇帝沉默不语。</p>
对方说的这些,他自然也都清楚。</p>
“朕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当初对赵群玉下手太急了?这些人着急反扑,跟朝廷背道而驰,也是因为兔死狐悲吧。”</p>
此刻(),皇帝终于流露出一些迟疑和不自信。</p>
这些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表露出来了,在朝臣面前,皇帝要维持权威,唯恐被人看出软弱。</p>
“陛下,许多事情,回头看并无意义,不若先将眼前事先解决好。</p>
如今柔然余孽不足为患,南朝恐怕也多有顾忌,不敢轻启战端,否则不会派越王过来试探虚实。</p>
就算将来陛下有心逐鹿,如今先把内患平定了,也是好事。”</p>
章玉碗劝慰道。</p>
“阿姊所言甚是,是朕一时着相了。”</p>
皇帝揉揉眉心,“这么说,阿姊还是坚持要去吗?”</p>
章玉碗点点头:“是,如果有连陆惟都难以推进的案子,必然不在案子本身,但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与合适时机,陛下又很难调集人手直接去清剿。</p>
眼下洛阳之局,难在大旱、疫病与世家阻力并行,如果能先将疫病平息,其余也会迎刃而解,我想去试一试,当这个破局之人。”</p>
皇帝:“朕有什么能帮上忙的?”</p>
章玉碗:“请陛下赐我手令,一旦事发紧急,可就近调集府兵协助,另外还请陛下从禁军里派遣一名老将跟着我,原先那五百人跟随上官葵他们去汝南应该足够了,我另外还需要一人带着五百人在洛阳附近留守待命。</p>
那些豪强都豢养私兵,此法可以防万一。”</p>
皇帝:“这是自然的,朕让侯公度跟你去如何?”</p>
章玉碗有些讶异:“侯公度走了,京城戍卫怎么办?”</p>
“还有李闻鹊和章梵呢!”</p>
皇帝道,“阿姊不必担心,侯公度老成稳重,有他跟着你,朕放心很多,等洛阳事了,说不定阿姊回来,还赶得上过我们姐弟一块过冬至。”</p>
今日是中秋,这一去,就算洛阳的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公主还得继续去跟上官葵等人会合,将他护送前往汝南,这一来一去,别说冬至,指不定等回来都已经是年后了。</p>
但对皇帝的话,章玉碗只是笑着应下。</p>
两姐弟到现在,虽然少了一起长大养成的情谊,但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同舟共济的默契。</p>
自她回长安至今,皇帝从未拆台,非但如此,荣华富贵也没少过,章骋也许多疑优柔,也许遇事不决,甚至博阳公主都可以哭诉他刻薄寡恩,但他对章玉碗,却实实在在没有亏待过的。</p>
既然得到了这些,就要相应付出一些,无须皇帝开口,章玉碗也能主动承担下来,这正是章骋对这位堂姐最满意的地方。</p>
甚至这次洛阳之行,章骋的确原本没想让她去的,因为章玉碗本身已经有差事了,他也的确如自己所说,因为事涉陆惟,所以要提前告知她一声,以免将来陆惟出事,影响姐弟俩的感情。</p>
但章玉碗坚持要去,他也不会不准,因为谢维安去的话,朝中等于少了一个牵制的力量,许多由谢维安推行的事情就会中断,而章玉碗比起谢维安,又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她女子的身份容易被轻视,不像谢维安那样,一到那里就马上引起当地豪强的警惕,加上章玉碗从前也是一路从秦州那等腥风血雨之地杀出来的,皇帝还真盼着她有办法,能跟</p>
()陆惟联手,破了洛阳的局。</p>
章玉碗离开时,章骋亲自送她出了太极殿,又陪着她走下长长白玉阶。</p>
“天气转凉,陛下保重龙体,不要再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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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让我送一送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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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这次他竟是出奇坚持,“阿姊回长安没多久,又要出门,我心中过意不去。</p>
说来也好笑,你没回来前,我也想过,咱们近十年未见,也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我就怕你被柔然人磋磨,变得唯唯诺诺,性情隐忍,那样我会更生愧疚,幸好没有。”</p>
章玉碗迟疑片刻:“陛下,我有一言,本是不当讲的,但如今将欲远门,再三思量之下,还是冒昧进言。”</p>
“有什么话,阿姊但说无妨。”</p>
“如今南朝人心怀叵测,柔然余孽也贼心不死,还请陛下考虑早立太子,安定人心。”</p>
章玉碗本不想掺和此事,但是越王陈济的出现,让她嗅到一丝异样。</p>
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p>
南朝人断然不会无缘无故派出使者来结亲交好的,不管他们出于试探的目的也好,想要混淆视听别有居心也好,总归北朝内部得先安稳下来。</p>
南朝太子与吴王相争,好歹太子名分已定,一旦老皇帝驾崩,新帝是能有名分大义上的不二人选的,但北朝这边,太子未立,章骋本身又是从旁支子弟上来的,万一有人想效仿呢?</p>
别人说这话,章骋可能会怀疑他心思不正,但章玉碗从未与朝臣宗室走得过近,除了一个陆惟。</p>
但陆惟也不掺和立太子之事,章骋没有理由怀疑章玉碗。</p>
“阿姊觉得,齐王当立吗?”</p>
章骋轻轻一叹,周围只有他们二人,他也不忌讳吐露心声。</p>
“立齐王,就要立齐王之母,严观海有了倚仗,肯定能立马拉起一拨支持他的人,跟谢维安分庭抗议,眼下还算和谐的局面肯定会被破坏。</p>
而且,阿姊应该也看出来了,严观海没有宰辅之资,是朕强行将他提拔到这个位置的,眼下他还能勉强压制自己的野心,等到齐王当了太子,他成了正经国舅,就会想着法子大权独揽。</p>
赵群玉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朕相信,赵群玉最初也是想过要当一个青史留名的忠臣的,可后来情势发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啊!”</p>
他很聪明,他什么都明白,也想得太多,忧思过甚,年纪轻轻,鬓边已经有了白丝。</p>
赵群玉于他而言,是无法根除的阴影,他不希望这样的旧事,在以后的严观海身上重演。</p>
这秋风还不算寒凉,但吹拂过来,两人衣袍俱扬,氛围凝滞。</p>
近侍远远看着,也不敢上前。</p>
章玉碗沉默良久。</p>
“那陛下看好杨妃的孩儿l吗?”</p>
“朕也不知。”</p>
他摇摇头,“阿姊,容朕再想些时日吧。”</p>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章玉碗也不好继续催问。</p>
“陛下心中有数便好。</p>
还有,越王陈济此人,外莽内秀,恐怕不简单,陛下最好让人多加留意,以免他</p>
()在长安逗留日久,生出些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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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骋失笑:阿姊怎么一反常态,絮叨起来,这可不像平常的你?不过朕知道了,谢维安也提过,崔玉好像对义安公主有意,朕打算让人去南边好好调查一番,再作定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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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碗点点头:“陛下英明,那我就先告退了。”</p>
她走出很长一段路,直到快要抵达宫门,再回过头,皇帝竟还站在原地目送,旁边近侍提着宫灯,照亮那一隅周身。</p>
见她回首,皇帝也朝她招手。</p>
章玉碗微微颔首致意,转身上了马车。</p>
离开皇宫,她那种镇定如常的表情立刻不见,取而代之是浓浓忧虑的蹙眉。</p>
皇帝会伫留不去,说明他心中与章玉碗一样忧虑,一样没底。</p>
他不仅担心洛阳,还担心北面雁门,还担心南朝人的意图。</p>
章玉碗闭了闭眼。</p>
皇帝和谢维安的一席话,已经让她充分明白陆惟等人处境的凶险。</p>
如今再赶过去,不知是否还来得及。</p>
只盼陆惟这家伙,多将平日里与她斗智斗勇的那些奸诈心思拿出来,别死得那么快,否则她以后还喊谁倒霉鬼去?</p>
她抬眼望向马车内斜上方。</p>
那里还挂着一束干枯了的紫薇花。</p>
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p>
姓陆的,你若真死了,我可就马上找一个比你还俊俏的当驸马,还要在洞房里挂满紫薇花,让你在那黄泉地狱里再气死一回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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